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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九章 凶手

校庆晚会的前一天晚上,小十穿着新鞋子左看右看,直到觉得爸爸快回来了,才恋恋不舍地脱掉,换上有补丁的布鞋。

闻笙正对着他,盘腿托腮:“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她低眸看了眼小十脚上的鞋,叹了口气。

那个中年男人应该是腰背有什么问题,站立久了会不自觉揉腰,干不了重活,全靠骑着一辆三轮车进点杂货贩卖摆摊维持生计。

人太过老实,没有什么经营头脑,又瞻前顾后不敢冒险,生活便一直是这样的清苦。

那双鞋三百多块,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赚来的。

按理说,小十刚交完学费,应该没有多余的存款才对。

小十坐在板凳上,双腿摇啊摇,既期待又紧张:“等会儿爸爸回来了,一定要让爸爸来看我的小品,要不要给爸爸提前表演一下……鞋好贵,爸爸对我真好,要不然不吃鸡蛋好了,把鸡蛋都卖了吧,给家里省点钱。”

他的碎碎念听的闻笙头疼,也觉得好笑。

霍拾安那人一天到晚话少的很,真没想到小时候话这么多。

不过,今晚男人回来的很晚。

听到脚步声,小十高兴地跳下去,跑到门外:“爸爸!”

没想到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抱着他进门,颤抖着把门关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嘘,别说话,安静点。”

小十睁大眼睛,担心地抓着爸爸的衣服。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总算放下心,回过神才看到儿子不安的神情,扯出一个笑,将手放在儿子的头上:“没什么,走夜路有点害怕而已。”

小十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爸爸胆小鬼,我就不怕。”

“下次我陪爸爸走吧,我不怕。”

男人起身去洗手:“晚上就不做饭了,馒头配酱豆吃吧,家里没菜。”

“好。”小十抱着鞋子,正准备回屋,却发现男人的鞋子上有一抹红印。

他犹豫地问:“爸爸,你……你,你受伤了吗?”

男人愣了一下:“怎么了?”

小十指了指他的布鞋:“那是血吗?”

闻笙凝眸看。

她一怔。

暗红色的凝固液体,确实是血迹。

看样子男人曾经去过某个血迹斑斑的地方,才让鞋子沾染了血迹。

男人沉着脸,脱下鞋,换了一双干净的,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沾了血的鞋子丢进火炉。

“爸……”小十忍不住喊住他。

男人却吼道:“别多嘴!”

小十被吓住了。

闻笙瞧见男人颤抖的双臂,不禁蹙起眉。

这人似乎经历的恐怖的事情。

或者说见证?

小十噤声,抱着鞋子跑回了房间。

他主动去蒸馒头,看着锅上冒着的水汽和蹲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纠结了一会儿开口说:“对不起,爸爸,要不然我不要鞋子了……”

男人厉声道:“你不要有什么用!”

半晌后,男人抬头看着泪眼朦胧的儿子,偏过头:“不是怪你,鞋子买都买了,你就穿着。”

小十嗯了一声,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闻笙坐在灶台上,摇摇头。

这孩子天生聪慧,肯定意识到了什么,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父子俩草草吃完饭,小十小声说:“我,我明天演出,爸爸,你会来的吧?”

男人的神情缓了缓:“几点?”

小十又高兴起来:“晚上八点。”

“嗯,今天好好睡觉吧。”男人似乎不想再多说话了。

小十点点头,去院子里冲个澡后就躺在了床上。

半夜他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六岁这个年纪同龄人还在闹着要各种玩具,小十却因为家庭的拮据而忐忑不安,甚至说失眠。

熬夜的代价是凌晨上厕所。

当他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到大门前时,却听到院子里男人打电话的声音:

“老板,跟你商量个事……”

“就是啊,昨天不是我干活值班吗?如果别人问起来,能别说是我吗?”

“没啥,就是我前妻要来找我,我不想见她。”

“说好了啊,谢谢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活我之后就不干了,腰受不了,过几天给您送点家养绿色鸡蛋,您大人有大量……”

“好好好,您睡觉吧,打扰您了。”

小十握着房门的把手,忍了又忍没有推开。

闻笙看着他的侧脸。

这一刻他应该是很不适应父亲这种卑微的语气,也因为父亲话里的前妻而在意,会去想那是不是他的妈妈。

而男人并没有进屋,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又打了个电话。

“喂,村长吗?对不住半夜打电话,我有事想问问。”

“我想把房子卖了,你看能不能帮我快点卖掉……没生病,小十也没事,就是想搬家了,有点急事……好,我想的是这几天就搬走,靠你了,谢谢村长……”

搬家?

小十沉默着回了房间,等父亲没动静了才出来上厕所。

他隐隐发觉,这应该和他的妈妈没关系。

或许,是跟那双鞋有关。

他想着今天爸爸脚上的血,不安地入睡。

第二天醒来时,他吃过早饭,情绪有点低落。

男人拍着他的脑袋:“好好表演,今天爸爸会去看的。”

“一切都有爸爸看着,加油。”

小十眨眨眼,慢慢放下了担心,笑了起来:“嗯!”

爸爸一定没事的,他相信爸爸。

他穿着自己喜欢的鞋子,走在路上时都有些小心,生怕弄脏了。

晚上的校庆晚会,他的发挥很好,台下笑声阵阵。

闻笙也被逗笑了。

她无奈地看着台上的小霍拾安。

如果是这样长大,他的性格应该和谢有差不多。

那么爱笑的一个孩子。

晚会散场的时候,男人牵着小十的手。

小十蹦蹦跳跳地说:“爸爸,我表现的怎么样?!”

“好,好的很。”男人心情很好,夸奖道,“今晚给你炒鸡蛋吃,顺便买点卤肉。”

小十咽了口唾沫,用力地点头。

父子俩快快乐乐地坐上公交,回到居住的小村子。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家门口,男人推开门前,手在门把手上顿住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面包车。

他脸色一变,想都没想就将儿子丢进门口三轮车的货箱里,低声叮嘱:“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说完没几秒,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透过货箱层层纱布,小十紧张地看着外面,不敢出声。

他意识到了什么。

家里面走出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笑眯眯地看着男人。

闻笙的心情凝重起来。

这五个人,绝对杀过人。

男人局促着问:“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个人笑着说:“你心里不清楚吗?昨天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不是吗?”

男人装傻:“你说的啥我不懂,我昨天一直在家。”

那人冷笑道:“装什么,我早调查清楚了,带走。”

话语刚落,几人一拥而上。

男人激烈地反抗,却被打晕用绳子绑了起来。

那几个人将男人塞进面包车后备箱,很快开走了车。

小十惶恐地从货箱里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村长家:“村长,村长!”

他哭喊着找村长:“我爸被人绑走了,我爸被人绑走了,报警啊,求求您帮我报警……”

村长吓得不轻,联想起来男人半夜让他帮忙卖房子的事,连忙点头:“好好好。”

他拨通电话,警察听了语气很凝重,表示会立刻调查。

小十将自己看到的那几个人的长相和车牌号说了出来。

说完他咬咬牙,拔腿就跑。

后面村长老婆没叫住他,嘀咕道:“六岁的小孩,咋就跑的这么快?”

闻笙听到他低声念着:“村子……这里离海边很近,海……会不会去海那边了?”

如果要杀人,海会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尤其是对这里的人来说,那里经常发生不法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人管。

闻笙复杂地看着小十。

年仅六岁的孩子,就做到了从杀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他奔跑在路上,呼吸急促,路不好,夜很吵,他摔倒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跑到海边时,他看到了那些带走爸爸的汉子打着电话和人说话。

然后那人挂断电话时愤怒地说:

“我去他大爷,还有人敢报警,把他直接沉海,看谁敢查!”

“快!”

躲在石头后的小十瞪大眼睛,如坠冰窖。

被打的鲜血淋漓的父亲看到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不要出来。

不要救我。

“烦死了,要不是这家伙瞅到我们做的事情,就不用这么晚了还加班。”

“这家伙真是有病,也算他倒霉,我都打听过了,他以前从没去工地过,不知道抽什么风那几天就去搬砖,日……”

“瞪我干什么,是你自己倒霉。”

那些人骂骂咧咧地将他的爸爸绑上石头,吊在起重机上。

小十哆嗦着要大哭,大喊。

他的爸爸死死盯着他,瞪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

不许出声,滚回家。

如果小十愚钝一点,胆小一点,他就不会报警。

如果他没有报警,这些人就不会这么急着杀爸爸。

如果他没那么聪明,看不懂唇语,他就会莽撞地出去,然后和爸爸一起死。

如果……

男人被沉进海中。

那些人将所有东西归位,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小十捡起父亲的手机。

他沉默着给警察发了抛尸地点,然后将手机丢入了海里。

海浪咆哮,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夜里有一个警察上门问他刚刚去了哪里。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错过了公交车,回来的晚了点。

警察了然,走了。

他盯着警察的背影,低声说:“老师说了,警察是不会单独问访的……”

他要活下去。

活下去。

闻笙沉默地看着他。

次日村长问他想怎么生活,他说要按爸爸的意思把房子卖了,之后去城里住宿,去孤儿院也行,这样有个住的地方。

村长看这孩子很有主见,便没多说。

他一个人做早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喂鸡,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晚饭。

他再也不欺负鸡了。

买菜的时候,跟他较为熟悉的大婶看他可怜,偷偷对他说:“其实你不是你爸亲生的,那年你爸伤到了腰,没人愿意跟他结婚,他在江边喝酒,捡到了你,那年你才几个月大,可怜的很……”

大婶是想让他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想起来爸爸反复问他是不是有人嘲笑他没有妈妈。

他想起来以前问爸爸,为什么爸爸明明不姓江,却要给他取名叫江十。

原来是这个江。

原来不是十。

是拾。

爸爸没有文化。

小十回到家,夜里翻身睡不着。

月光照亮房间,他看到了桌子夹缝里的杂志。

杂志……

鞋子。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他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将杂志丢在了地上。

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央求爸爸去买鞋。

爸爸浑身是血的样子和那双漂亮的鞋子轮回反复地在他眼前播放,他蜷缩在床上抽搐,浑身痉挛着流泪,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闻笙走近了些。

他在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原谅他。

六岁这年,六岁的他和父亲一起死了。

凶手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