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4“那位神棍大师说，你的那什么魂魄不在体内，等十六岁那年就正常了，让爸妈不要着急。”简乘月戏谑地看着他，“是不是挺神经的？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那时候爸妈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傻子，竟然真的相信那个神棍大师的话，说等你十六岁一定会好起来。”
想起父母，简乘月眼圈红了，冷笑一声：“可惜等啊等啊，她们却没有等到你的十六岁，在这之前就被……我杀了。”
因为她们都变成了异种。
辛晟默了默。
他不想问这些事情。
比起没见过的父母，他更在意简乘月口中的神棍大师。
简乘月盯着他，盯着这个傻了十六年的弟弟，下巴高傲地抬起：“我是半点都不信那位大师的话，是爸妈信，我才装作相信。”
“直到现在，你真的从傻子的状态恢复过来。”
辛晟艰涩地说：“这不可能，巧合……”
“你想说巧合？”简乘月嗤笑一声，“你知道吗？仔细推算日期，你被山匪俘获的那天，恰好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呢。”
“十六年前的预言在现在半句不差的实现，神棍大师说你的魂魄产生于缘起缘灭，诞生在有与无之间，成了什么不该存在的错位什么玩意儿……一大堆神神叨叨的话，反正我是不懂，但我现在可以肯定，他不是骗子，他说的话都是真的，证据就是你现在的状态。”
简乘月见他神色不对，心中一紧，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终于露出了一些温柔：“其实吧，我的理解是，如果说你曾经在什么地方有着不好的回忆，都不用再在意了，就当那些是假的吧，就是一场梦，在意那么多干什么？是吧？”
假的？
一场梦？
辛晟的耳朵轰鸣，视线失焦。
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任人凌辱的场景，是他一个人屠了一座城的场面，是尸山火海里他躲避追杀的日子，是陈小川说“我不活了，简易阳，你会有新的人生的”时的目光，是他对那个简易阳说“我是不幸的那个”时自嘲的语气，是他大笑着自尽的痛快……
眼前的空气加热膨胀，一瞬间冷却，又好像一刹那中回温，辛晟坐在那里，感到体内冷热交替，四肢的毛发密密麻麻地竖起，身后是沙发……不，身后真的是沙发吗？是真实的吗？
明明脚踩在地板上的感觉如此真实，他却觉得……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流动的空气，柔软的沙发，说话的人，呼吸的声音，跳动的心脏……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目光所及都是模糊，耳旁简乘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是他却听不进去了。
“小阳……啊——”
辛晟滚在地上，抓着头发面容狰狞，痛苦不堪。
是假的，以前的记忆是假的，现在就是真的吗？
他像一条旱地中的鱼，被拔掉了所有鳞片，血淋淋地扑腾着。
血腥味萦绕在口腔中，痛觉疯狂地放大又缩小，低吼与恸哭交叉混合。
“你怎么了？小阳，小阳，别咬自己……”
男孩猛的抬头，面容仿若一头怒吼的野兽：“别叫我这个名字！”
他不是，他不是简易阳！
泛着红色的目光让简乘月浑身一僵。
她看着弟弟自/残的行为，终于意识到——
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血液弥漫在手边，嘴角的液体滴落，又咸又腥，辛晟不知道那究竟是血液还是泪水。
他过往的所有不幸是假的吗？
那他被通缉、躲藏在无数个黑暗角落的那些年，算什么呢？
陈小川的献祭算什么呢？
什么是真的呢？
另一个简易阳的幸运吗？
还是说现在自己被给予的所谓“重生”？
辛晟恍惚地想，要不然，再死一次？
可是，脸上湿湿的，是什么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简乘月跌坐在他的身边，胳膊撑在他的身前，低头。
“我只是想让你能开心，能好好地适应现在的生活，小……小晟，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只有你的一个人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别咬自己了，你疼不疼啊……”
“小时候我讨厌你，我不想要个傻子弟弟，那些圈子里的人都嘲笑我，嘲笑我有个只会围着花花草草转的弟弟，我喊你，你从来都没有反应，你从来没喊过我姐姐，你关心的只有那些花草。我讨厌死你了，我恨你！”
“但是她们变成异种时，你突然用出了异能，像一个娴熟的战士，解决了……她们。那时候我才相信神棍的话，我知道你不是傻子，你只是灵魂不在身体里。”
“我只有你一个人了，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我不允许你死，我不允许！就算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了，我也不许你死！我道歉了，你必须接受，从来没人敢拒绝我，从来没有人……”
辛晟昏昏沉沉倒在她的怀里，脸上流着的液体不明。
眼皮睁开的缝隙中，他的眼中接住了一滴水珠。
“活下去，活下去，姐姐求求你，我们离开这里，我们一起活下去，我们只有彼此了不是吗？”
“混蛋，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让我求，从来没人……”
辛晟想，好吵。
他又短又急地咳嗽几声。
仰着脸大哭的简乘月蓦然停住，下巴的水珠还在往下落，面部肌肉仍有痉挛。
辛晟站起来，低头看她，看着这个姐姐。
他说：“吵死了。”
简乘月怔怔地盯着他，半晌后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臭小子，要是妈妈还在，妈妈一定会拿扫把抽你，从来没有人敢让我受委屈……要是妈妈还在，要是爸爸还在……”
辛晟任她抱着。
垂下的手臂鲜血淋漓，疼痛没有再放大或者减小。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什么是真的呢？什么是假的呢？
或许他只是一个有精神问题的病人吧。
但只有一点他非常确定。
他已经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