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异种奔涌,炸开的褐色血浆溅到车窗上,顺着特殊材料的玻璃滑下。
她正在开着车。
后座的谢有和陈夭抢一支巧克力抢的不可开交。
“姐!你看他!他都不知道让让我!”
“你劲儿比我都大,让你个鬼!”
“再不松手我揍你了!”
“就不松,就不松……老大,你开慢点儿啊,我——呕——”
“啊啊啊你滚啊啊啊!”
她从后视镜中看到聂无捏紧了鼻子,脸又黑又青。
副驾驶的常念从抽纸盒下默默拿出口罩戴上,顺手给她递了一个。
“别顾着笑,戴好。”
常念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原来是笑着的。
她想接下,却发现无法伸手。
常念的动作便静止在这里,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
周围也随之静止。
她想起曾不知何时吹的肥皂泡,静静地黏连在塑料孔间,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五彩的光。
然后蓦然破碎。
“我不会死的。”
常念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黑白分明的眼眸下仿佛藏着一湾雪水。
她张口欲言。
肥皂泡破碎的声音再度闪过。
常念在给谢有上药。
妈妈拿着棉球轻轻擦着陈夭的脸。
陈夭哭丧着说:“念念姐,我脸好疼呜呜呜。”
常念不搭理陈夭。
妈妈无奈地说:“那么怕疼,怎么打架的时候不怕?”
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模糊地一闪而过,她再回过神时,听到妈妈叹了一口气:“她只说会护着我,我当时很高兴,可我现在想了想,我并不是很想要被谁护着。”
“笙笙,妈妈不可能永远都要在你身边拖累你。”
她立刻就想说妈妈才不是拖累。
可那肥皂泡的破裂声又响起。
她站在门内,为谁开着门。
风雪从门外吹进来,皮肤上生起一片疙瘩。
有人站在门外,浑身颤抖,脊背却挺的很直。
是常念。
常念这时应当是想说什么,可是太冷了,她的嘴都被冻伤了,好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便想替她说一句多多指教。
偏偏耳畔又有泡泡摔破的声音。
闹铃声疯狂地响着,她躺在床上,室内是一片柑橘味香气。
有人在喘着气。
她的视线动了动。
室内没有其他人。
原来是她自己。
“嘭。”
她开始分不清那到底是泡泡消失的绝响,还是夜半睡不着时耳畔的心跳。
“闻笙!我好饿,我们下课后去买泡面吃吧。”
小纸条上这样写着。
她抬头,看到前面的林朝朝捂着嘴对她笑。
“嘭。”
妈妈拉着她的手,想再说什么,力气却渐渐微弱,连说话的劲头都没了。
于是妈妈只给了她一个笑。
一个温柔的、慈爱的、眷恋的、不舍的、心疼的……笑。
她趴在妈妈身上,身体内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大哭的欲望和泪水。
她好想放声大哭。
可她无法动作。
“嘭。”
“笙笙,不许挑食,把西兰花吃完。”
妈妈坐在饭桌前,敲着桌子。
贺健涛在外面,不知道在跟谁打着电话。
她的腿在椅子上晃晃悠悠,还无法触到地面。
她的目光微微向下,看到了自己的手指。
她恍然。
原来她在对妈妈做鬼脸。
“嘭。”
“……健涛,我以为我不会有孩子。”
她躺在柔软的襁褓里,懵懵懂懂地看着女人的下巴和脸上的笑容。
女人轻轻地说话,低眸看她:“我居然生了个孩子,医生都不敢相信。”
贺健涛的声音说:“我也是,我已经做好了我们丁克的准备,我现在还不敢相信。”
“你看,她多可爱啊。”女人一边笑,一边流泪,“看到她来到这个世界,我心里就好感动。”
他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她很想亲亲妈妈,也想瞪向贺健涛。
她才不想做他的孩子。
“嘭。”
这次她看到了那个肥皂泡。
它是柔和的,是流光溢彩的,是无边无际的。
有很多肥皂泡。
它们折射出的光芒温和宁静,像谁的视线。
她忽然想起来许多记忆,不由得向上看去,想向祂拿到一个答案。
向上的那一瞬间,汹涌的坠落感四面八方将她包裹。
她无所依靠地、茫然地向下落着,穿过一层层泡泡,视线纷乱错杂,一个侧眸似乎就窥见了某一个人的一生,瞥见了一个国家的衰亡兴起,目光闪烁时便迎上了生灵涂炭。
这是什么?
她是谁?
她从哪里来?
她……要往哪里去?
……
末世纪元6024年。
【夕死想见你。】
浩若烟海的信息流中,她读到了这一条。
心神微动,信息流尽数消散。
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明明可以用量子传送装置,他却始终坚持走路。
她托腮看着夕死的脸,说:“有事吗?”
无聊的漫长岁月里,唯有夕死这张脸百看不厌。
夕死说:“晴天的遗言传回来了,你要听听吗?”
她的手指慵懒地点了点:“你听吧,听完将有效信息告诉我,其他的就算了。”
按她的想法,听本身就没必要。
提取里面的信息就够了。
也就只有夕死在坚持千年前的某些的习俗。
夕死嗯了一声,离开前说:“不要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笑了一下,没反驳自己会不会难过这件事。
毕竟晴天死了之后,地球上的人类就只剩她们两个了,如果没了夕死,她确实会为了往后的无聊乏味而沮丧。
她说:“最终计划马上要启动了,喂,你不会忘了自己名字的含义了吧?”
夕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忘。”
但是他不会让她寂寞的。
会有东西代替他陪着她消磨岁月。
她看着他离开,继续埋头沉浸在信息流中为那个最终计划编织能量参数。
不够,还不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终于感到疲惫,她才舍得抽身,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人类的身体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早已不是那样薄弱的血肉,运动锻炼与否都不会影响健康。
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按照古老的行走方式走向房间外。
她想看看夕死在做什么。
于是拥有最高权限的她便听到夕死在一遍遍的听晴天的遗言,像是当伴奏般,一边听,一边做着工作。
她感到好笑。
夕死是她们三个人中感情最充沛的,按年龄说,晴天年纪最大,她次之,夕死最小。
夕死叫晴天姐,他由衷地将晴天当做亲人。
但是他却不肯叫她姐姐。
她曾经为此假装生气,如愿得到了他面红耳赤的解释:“我不想你只是姐姐……”
很有意思。
尽管她并不清楚夕死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滋味。
晴天传回的遗言声音一如往常温柔。
温柔,也忧伤,总是那么悲观,永远想着牺牲,永远不会幻想未来。
“……我想我要死了,洛人将会在三分钟内找到我的位置,所以我给你和朝生留了些话。不过我想,朝生是不会听的。”
“我经常怀疑朝生是不是仿生人,她一点都不在乎人类的过去,她一点都不对失败感到恐惧,也不曾害怕我们处境的孤单……可后来我想,对于那个计划来说,恐怕她那样的人才是最好的人选,太善良的你不是,太胆怯的我不是,只有她,她是。现在我要死了,夕死,就剩你陪着她,你会害怕她寂寞吗?在你投身那个计划之后?”
“你会的吧,我也会。”
“不止你爱她,我也爱她,虽然我们的爱不同。”
“计划的失败与否不重要了,我们三个人背负着人类的命运煎熬了几百年,我们最后的死亡,我希望是宁静的,没有恐惧的。”
“我说谎了,我好害怕。”
“夕死,我死了,你也会死,朝生要怎么办呀?”
“她能独自承受这份责任吗?她也许不是没有感情的,我见到过她读书时的笑容……”
“我好害怕……”
她听到夕死的呢喃:“我不会让她一个人的。”
她又笑了,回了自己的地方。
晴天死之前给了夕死一份遗言,给了她一份资料。
她想,晴天确实知道她们两个最需要什么。
那份资料会让人类最后的复生计划在明日晚上启动。
燃料:所有保存下来的法则类异能源。
操作者:朝生。
实验员: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