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温和外界没有多少差别,异能者穿个卫衣便十分舒适。
书页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即使霍拾安已经竭力放轻了动作。
他抬头看了一眼合眼安睡的闻笙,又看了看睡得像水墨画一般的高胜寒,将书放在床上,慢慢起身走到门前。
开门便看到蹲在墙角的人。
霍拾安见他抬头,心中划过一丝无奈,缓慢关上了门,示意他跟自己走。
那人安安静静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不问去哪里。
等到了拐角处的窗台,霍拾安才停住脚步,转身问他:“指令已经解除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001迷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不想去。
霍拾安认认真真看着自己亲手造出来的仿生人,犹能记起那时输入指令编写程序的心路。
他造出001的时候,只是害怕她太寂寞。
没等霍拾安想好该怎么继续开口,001的话先冒了出来:“指令解除了,可是我还是很想和闻笙在一起。”
他垂眸,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这是程序的惯性,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运行方式。”
他从来都分不清。
霍拾安从口袋中摸出一颗闻笙给他的薄荷糖,他拆开那层纸,将绿色的糖果塞进口中,在感受到清凉的甜味蔓延后才嗯了一声。
“想做什么就去做。”霍拾安靠在窗沿,偏头看楼下明明灭灭的烛光,“没有程序就是自由,不用跟我交代。”
001说:“你是我的……”
霍拾安打断他:“我创造出你,也给了你任务,在我这里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你我没有任何亏欠。”
“你即是你,与我无关。”
001不说话了。
他什么都还没有搞懂。
霍拾安说:“闻笙把你当朋友,你们便是朋友,你想继续陪着她,当然可以。”
反正陪她睡的只有我。
他心中这么窃喜地想,面上还是一副正直的样子。
001愣愣点头。
以前他以为自己只能听进去闻笙的话,现在又多了一个霍拾安。
毕竟那是创造他的人。
这么想着,001忽然想起来莫星,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阵名为想念的情绪。
001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人类的感觉。
有自己的世界,没有任何指令。
他不必再怀疑自己的想法是既定的虚拟程序,也不必忧虑自己的真实与否。
存在的这一刻,就是真实。
“有问题可以问我。”
临走的时候,001听到霍拾安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他站在台阶下,抬头就看到霍拾安墨眸若水,笑意含温,芝兰玉树于此,山似玉,玉如君。
001懵懵懂懂地明白了闻笙的审美,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脚步轻快些下楼离去。
……
学着李决明自己跟自己打牌的002还没玩出个所以然,便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
她不慌不忙地将牌收起来,端起一副认真负责的模样,站起来站的笔直精神。
她就是尽忠职守的劳模!
看清来人后,002一下子泄了气,摆摆手:“你咋来了?”
001的目光在她身后挡不住的小平房停留:“我想见见长官。”
“见长官?”002想了想,不好抉择,“我问问006,你等一下。”
001点点头,老实地站在原地不动,看她拨通通讯器,听到那边006没有半分困倦的声音:“……有事吗?说。”
002答道:“001要见长官,放行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依稀能听到桌椅挪动的摩擦声:“……十分钟,不要超过二十分钟,让他去吧。”
002刚要应声,就听到006说:“001,你在听吗?”
001应道:“我在。”
002便知道006有话要说,干脆闭嘴等她说完。
“长官的情况很不好。”
通讯器那边关门声响了一下,原本嘈杂的背景音顿时静了很多,也让006的声音更清晰:“他……你明天能再来一次吗?”
001看到002神色阴晴不定,他下意识说道:“如果长官允许。”
006默了默:“算了。”
她可能还有很多话想说,所以没有立刻挂断。
沉默的这两分钟里,002站在001面前,两个人都不说话。002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飘忽不定,001注意着她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如她的目光一样,撒了一地。
这是那所谓的,人类的,不祥的预感。
直到006终于开口,一切才像解除了暂停:“去吧。”
通讯器传来挂断的滋滋声。
002一改那种罕见的神态,撇着嘴推了推001:“别愣着了,麻溜儿点儿。”
她干脆利落地移开重锁,拿出请君入瓮的屑屑样子:“快点儿啊!”
001如梦初醒,快步踏入,在被烛火晃到眼睛时想到了什么,回眸伸手挡住即将关上的门,问缝隙中的002:
“你不是不做保镖……看守工作吗?”
往年这类任务,无论谁说,她一概不接。
002愣了愣,忽而烦躁起来:“你管我做什么?别磨叽了!”
门关上了。
001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找到通往地下的入口,揭开铁板,慢慢顺着爬了下去。
双脚落在地上时,他听到背后有人说话:
“我说了我吃不下东西,不用再送了。”
001没想到该怎么回答,转身时听到身后同时传来翻身的声音。
他们撞上了目光。
……
送走了高胜寒,闻笙干脆换了身舒服些的衣服,直接和霍拾安洗洗睡了。
她在梦里算是休息,因而不算特别困,拉了拉被子,手顺着就滑到了霍拾安身上。
原本闭上眼的人身体陡然一绷,眼睛也随之睁开,看的闻笙没忍住笑了:“先别睡,我想起来有件事忘了问了。”
霍拾安嗯了声:“什么事?”
闻笙摸出他的手,慢吞吞地把玩:“高胜寒能说话了,我有些好奇这件事,能跟我说说吗?”
以前高胜寒不能说话,是因为他的基因表达程度很高,导致本身的声音对人具有一定的精神影响。
这股力量他始终控制不好,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为了不伤人,他才选择了当哑巴。
她们出海不过短短三天多,高胜寒居然就变了。
这让她实在很好奇发生了什么。
按照她对霍拾安三人的了解,高胜寒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霍拾安。
果然,霍拾安说:“他……”
闻笙见他面露犹豫,便主动说:“不方便透露的话不用说。”
但霍拾安却摇摇头:“他说了,可以告诉你。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闻笙离他近了一点,像哄孩子一样,诱导着:“不急,慢慢想。”
她身上香香的,霍拾安忍住那些心猿意马,心中暗自痛斥了男人的劣根性。
他情不自禁咳了咳,说:“你记得他的母亲吗?”
闻笙立刻想起来那个把自己当成实验母体的女人:“高逐理?”
“嗯。”霍拾安眸光暗淡了些,“自从小寒知道真相后,他把高逐理关了起来。”
因为他不愿意面对母亲不爱他的事实,以为不见她,就不会听到她说那些刺耳的话。
直到前天,他发现她的生命体征在飞速流逝。
她不愿被拘禁。
所以她选择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高胜寒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打开门,看到的是一片血泊,红色中央躺着他的亲生母亲。
她咽气前看着他说:“我只后悔没有把你变成听话的实验体……”
霍拾安抱紧了闻笙,似乎在向她汲取温暖:
“他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