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旗,我哥喊我们吃饭。”
李铭敲了敲门,听到里面闷闷地应了一声。
特殊情况房间紧张,这是他和陈帅旗共同的房间,几天里他们都是一起睡的。
李铭推开门,轻轻关上,蹑手蹑脚掀开被子,钻到背对着他的陈帅旗旁边,细声细气地问他:“你生病了吗?是不是忘了吃药了?要吃的话我这就给你拿。”
哥哥说了,他比陈帅旗大,他是哥哥,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
陈帅旗动了动,拧巴着翻过身:“我想我哥了。”
哦,帅旗哥哥去打仗了。
李铭安慰他:“没事的,陈戬哥很厉害,他会没事的。”
陈帅旗眼泪汪汪:“我哥以前就去打过仗,好久好久都没有回家,我怕他还要好久好久不回家。”
“但他一定会回来的,不是吗?”李铭哄他,“不要怕,我也是你哥哥,陈戬哥不在,我会一直跟你玩的。”
陈帅旗没说话,只是吸了吸鼻子。
他想,李铭懂什么?那可是他亲哥哥。
可是他知道李铭是好心,他们是好朋友,李铭才会这么说。
两个小男孩窝在一起,凑的近近的,努力暖热了小小的被窝,缩在前线拼命想要维护的安宁中,相互陪伴。
李铭躺了一会儿就困了。
陈帅旗也打了个哈欠:“我哥做的烧烤可好吃了,我不想他再受伤了,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我只想吃的饱饱的,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这个年纪的李铭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绞尽脑汁想了想,说:“因为,因为打仗才能让你吃的饱饱的吧……哎呀,我是来叫你吃饭的!”
陈帅旗笑了,鼻涕泡都笑了出来:“吃饭,我们去吃饭。”
“哥,我好饿!”
“哥,我好饿!”
昏沉之间,陈戬好像听到弟弟欢快的叫声。
这让他想起来退伍回家的那一年,他拖着伤没好全的腿,站在家门外踟蹰不敢入,推开门后发现弟弟不在家。
问了邻居后,陈戬才知道原来姥姥去世了,陈帅旗一直都是去邻居奶奶家蹭饭。
他去邻居家接了弟弟,陈帅旗低着头走在陌生的哥哥身后。
他的弟弟小小的,只比他的小腿高一点点。
弟弟说:“哥……我好饿。”
他想说,对不起,帅旗,哥哥不该丢下你。
为什么当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呢?
……
十几分钟前的定格区。
怎么会有这么多高阶异种?
杨锦妮从一具庞大的异种尸体下爬出来,吐出一口污血:“臭死了。”
不知道有没有咽下去。
等回家了,一定要里里外外都洗洗,胃都要翻出来洗干净。
她咬着口腔中的肉,眉头紧皱,面颊与眉峰的肉奋力扯着太阳穴,试图驱散脑部的眩晕。
头痛、头晕、恶心、犯困……根据经验,她是被砸出了脑震荡。
感谢老天,没有让她被直接砸死。
她咳嗽两声,看清现在的局势。
异种被她们这群人干没了大半,同样的,她们这群人也没了大半。
她带着人向前开路,惨烈但是有用,成功在这个能供区找到了那东西——一根黑色的石柱。
那根石柱下有微光闪烁,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光成放射状依附地面,再往下砸一下,就露出一颗颗晶核的模样。
杨锦妮可以肯定,这狗屁柱子就是她们的任务。
她就是快要接近那柱子时被掀飞的。
她们估计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存活下来的人不到十个,腿断的断,手残的残,最严重的那个身子就只剩下半截,满脸污血,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肤色,看到她爬出来时笑起来牙都是红的。
居然还能笑出来。
那些剩下的异种朝着不能移动的她们嘶吼狂哮,迫不及待地狂奔,想将她们拆吞入腹。
杨锦妮下意识就要去救人。
“队长,任务!”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打湿了她的脸颊,杨锦妮抹了把脸,脚尖一转,咬着牙,忍着头疼,背着身后一声又一声痛吼与呐喊,越过一个两个高阶异种,竭尽全力用出了最后一击。
轰——
柱子倒了。
她掏出底下没被吸干的晶核,一边喘气,一边狂奔去救人。
任务,完成。
……
一片死寂下,血人轰倒了石柱。
然后她也倒了下去。
倒在异种和同伴的尸首上。
这片土地上,唯一能够呼吸的生物,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谢林玙目光空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呛了两下后慢慢闭上眼。
任务完成。
……
石柱倒塌的声音让一个黑皮男人哭了出来。
听着三两同伴的哭声,丽萨疲惫的瘫坐在地上,恨不得就此闭上眼再醒不过来。
她抬眸,看到那个断了两条腿的华国男人颤颤巍巍地爬到她的身旁,然后猛呼出一口气,连连咳嗽。
丽萨跟着咳,越咳越猛烈,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仿佛要把死去同伴的骨血咳出来。
“多亏有你。”没了双腿的谢庭枝奄奄一息地说,“我知道我比谢林玙和杨锦妮差,所以分给我的能供区是最小的,最轻松的。”
丽萨擦了擦脸,强笑:“这是最轻松的吗?我们可是死了四十个人。”
三队一共四十七人,死四十,伤残七。
谢庭枝只觉得眼皮很沉,意识不清:“不知道,谢林玙,死了没,我那个天,天才妹子……”
那个他无论如何都赢不过的妹妹。
丽萨替他擦了擦脸:“好样的,华国人。”
谢庭枝唇角勾了勾。
总之,任务完成了。
……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究竟是有人给她编了一场美梦,企图困住她,还是她自己贪恋美梦,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梦境是人类扑朔迷离的绮丽产物,相传有一种窃贼可以通过入梦窃取商业机密,不过前些年被证实是谣传。
那现在,这真的是梦吗?
红红的。
是镜子中她的眼睛,也是手指上流出的血。
“笙笙,你好了吗?好了我就进来了。”
她嗯了一声,垂眸盯着手里的东西。
林朝朝推开门,还抱着狗:“看,刚洗完澡澡的狗狗,香香的,可惜她不老实,要不然就你抱着睡了——”
在目光触及闻笙手中的刀和血后,林朝朝吓得将狗丢在了地上,慌忙去夺刀:“笙笙,你干什么呢?!”
闻笙态度却罕见地强硬,没有让她将刀夺了去:“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你问,你别做傻事就行。”林朝朝惴惴不安地说。
她不知道好朋友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去年今日的新闻误会吗?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闻笙说:“你还记得一年前我告诉你的事吗?我有了超能力,有人要杀我。”
“记得……可,可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林朝朝困惑地说。
她确实为闻笙担心过,可一年了,一年下来风平浪静,若不是闻笙的超能力还在,她几乎都以为那是闻笙的幻觉。
闻笙说:“如果我说,我身边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林朝朝怔怔地重复:“假的?”
这话太荒唐,她肯定觉得说这话的人精神有问题,可是林朝朝太了解闻笙了,闻笙的眼睛那么平静:
“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都是假的。”
林朝朝忍不住笑:“怎么可能?”
她手探了探闻笙的额头:“你看,我的手热热的,你的头也热热的,我就在你眼前啊,我怎么可能是假的?”
林朝朝看到闻笙平静的眼睛逐渐湿润,泪珠从睫毛上凝聚,然后一下子滚落,流成一行清泪。
她困惑地给笙笙擦眼泪。
明明,她才是最爱哭的那一个。笙笙不喜欢哭,就算小时候出意外扭到脚,笙笙都没哭,她甚至开过玩笑,说笙笙是个石头人。
可是这一年来,她发现笙笙哭的次数,比前十几年加在一起都多。
闻笙不动,任她给自己擦眼泪:“朝朝,如果是你的话,发现世界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做?”
告诉我吧。
林朝朝想开个玩笑,看着闻笙的眼睛又把玩笑话咽了下去,认认真真地说:“如果世界是假的,是个戏台子,那就把戏台子拆了啊,抓住那个把我困在戏台子里的人,好好教训他。”
她发现闻笙沉默了,狗在她脚边打转,她就把狗重新抱起来,笑嘻嘻地说:“笙笙,我马上就要出国啦,放心,我会每天跟你开视频的,你记得买票看我,我也会好好攒钱去见你……”
如果,如果有的人,只有在虚假的世界里才能见到呢?
是的,林朝朝说的对。
拆掉就行,拆掉就行。
到底是她想不到那个答案,还是她根本不愿意去想?
是太难了,还是想多在这里待一会儿,多看看她?
“笙笙,我们——”
林朝朝惊愕地松开手。
狗又掉在了地上。
那把刀没入了她的胸膛,握着这把刀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互相陪伴的朋友,世界上她最亲密无间的人。
闻笙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
然后走出了门。
闻笙杀了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
朋友,家人,熟人,老师……
按理说,在对妈妈下手时,她该犹豫的。
可是她居然没有半点感觉。
闻笙后知后觉明白原因
——因为她知道自己还能见到妈妈。
人是有潜意识的,就像她一直知道,离开这个梦,她见不到的人只有一个。
所以在这个世界逐步解离时,闻笙又回到了那个卫生间。
她跪坐在林朝朝身边,将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人抱进怀里,慢慢低下头啜泣:“看吧,世界是假的。”
随着这个世界最后一个人,林朝朝的逐渐死去,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林朝朝看到屋顶在溶解,家具在消失,自己在变透明。
唯有身边哭泣的女孩是真的。
闻笙的哭声变大:“对不起,朝朝,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我真的真的,从来没忘了你。
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重来了一次,我救了妈妈,救了我自己,救了那么多人。”闻笙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为什么只有你不行?为什么啊?”
她是她救不回的、无能为力的那一个。
她以为拼命地不去想,就不用面对这件事,可是洛瑞晖给她的梦境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从没放下过,从没有遗忘过那些和林朝朝度过的点点滴滴。
“笙笙,你过的怎么样呀?”
怀里的人轻轻拍着她的肩,像过去每一个同衾而眠的夜晚,温和轻快地说:“你是不是有新的朋友了?”
闻笙一顿,怔怔地看着她。
林朝朝蹭了蹭她,像是在找个舒服的睡觉姿势,疲倦地说:“不要怪自己,笙笙,你不是只想留下,你还想回去,不然,你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说:“你一定有很在乎很在乎的人吧,闻阿姨,一些像我一样的好朋友,一些需要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人。”
闻笙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对不起……”
“不只是为了别人,还有你自己。”林朝朝最了解她,“你想真实的,真真正正地活下去。”
“对不起……”
林朝朝笑:“不要道歉,我很高兴,你一直记得我,你有新的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笙笙,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更希望你过得好,更希望你活下去。”
“其实呀,我看过海。”
她的身体几近透明:“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再去看一次。我想告诉你……”
“像海一样,生生不息,向前跑吧。”
向前跑吧,闻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