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岚几人闯进屋子里时,门内已经乱了套。
发出惨叫的正是先前小燕真尤为关注的两个伙计,正抱着脑袋倒在地上打滚,嘴里呻吟不止。于管事和另一个伙计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个个脸色发白,也不说上去帮忙,反而避到了墙边。
燕行牵着女孩站在不远处,小燕真显然想要离开,拽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动。抬头一瞧,燕行托着下巴,跟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两个伙计的举动,若有所思。
负责看守他们的修士正蹲在两人身边查看,但他不通医理,这时什么也看不出来,急得手足无措。他迟疑着抓住其中一个伙计的手,刚打算传入些灵力护住那人性命,就被裴岚一声喝住:
“别动!”
那弟子顿时僵在原地。
“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头风?”金乌已经快步赶至近前,仔细查看他们的状态。就见两人都疼得面目扭曲,嘴巴大张,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痛呼,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除此之外,两人身上并不见伤口、病变。
问那掌事,他也只是哆哆嗦嗦摇着头,说不知道。
秦识上去探了一会儿脉,也摇头。裴岚则是俯下身,贴近其中一人的嘴边听了听,忽然脸色一变。
“都退开!切莫靠近两人!”
月光般的银辉兜头洒下,却是裴岚在那两人周围落下了屏障。清正至纯的灵力瞬间将金乌等人弹开至五步外,力道控制得格外柔和,可也不容抗拒。
金乌稳住身形,刚要询问,就见两个伙计突然停止了翻滚,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眼望天,嘴巴张到了极致,叫人感觉再张大一点嘴角就要裂开了。但痛呼声终于也停了,两人似乎已经不再痛苦,大口喘着气。
她本以为两人没事了,刚才说不定只是头疼急症发作,但接下来变故突生——
两人圆睁的眼睛里,有黑色的影子游走而过。
金乌意识到什么,慌忙从乾坤囊里拿出刚买的黄钱草,揉吧揉吧撕成了小段:“快喂他们吃下!还有救——”
话音未落,淡银色的光华在眼前一闪,裴岚再次加固了屏障,将她硬生生阻隔在那两人的三尺前。
下一刻,无数的黑色飞虫从两人眼中、口中、双耳中蜂拥而出,如同一团浓重的黑雾,几乎瞬间就把两人的脑袋笼罩在内。随后,只听“砰”“砰”两声——
两人的脑袋竟然被成千上万的飞虫冲破,就这么活生生炸了开来!
一蓬血雨在众人眼前落下,接着是骨与肉的碎末,有的飞溅在淡银色的屏障上,又贴着屏障缓缓滑落。
圣洁的银辉,刺目的艳红,交织成一幕诡谲的画面。
不过这些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虫影所覆盖,它们追逐着四溅的血肉而去,一点一点将地面与屏障上的殷红色吞噬干净,转头又扑向两具没了脑袋的残躯。
漆黑的影子眨眼就将两具尸首笼罩在内,窸窸窣窣的啃咬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半晌没人动弹。
“死、死人了!!救命——我要走!我、我不要……”
于管事最先从震傻的状态中惊醒,连滚带爬地向门外奔去,嘴里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些什么。剩下那个伙计也终于反应过来,也鬼哭狼嚎地跟着跑。
燕行与燕真依然站在原地。
前者面露恍然,轻轻地“哦”了一声,似惊奇,又似果然如此。后者已经平静下来不再挣动,只是静静看着漆黑的虫群,同样漆黑色的眸中毫无波澜。
秦识与另一名修士联手上前加固屏障,屋外还有更多修士闻声赶来。
只有金乌还怔怔回不过神。
刚才……分明就差一点了啊。
只差一点,她就能把救命的药草送到两人嘴里;只差一点,她要是早些想到是怎么回事……他们就不用死。
她攥着手里的药草,眼前一阵一阵模糊。
恍惚间,黑压压的虫影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魔兵,地上零星的血迹蔓延成铺天盖地的猩红。她站在门外,看着魔兵在寨子里放肆欢笑,酒坛里泡着与她朝夕相伴的灵兽的脑袋,篝火上串着她的族民的残肢与内脏。
尚未凝固的血蜿蜒流到了她脚下,依稀还带着同胞的温度,她的血却仿佛一瞬间冻结在体内。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赶到……他们都不用死。
——他们明明可以活下来的啊!
“金乌!”
裴岚一声厉喝,将金乌的神志从回忆中抽离。
她定了定神,用力一闭眼,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通通压下,施了个火诀将药草点燃,径直扔向了屏障。裴岚适时扩大了屏障,正好把点燃的药草容纳在内。
一缕白烟袅袅升起,一点点弥漫开来。
尽管飘到虫群上方时,只剩下极淡极淡的一点白色,但众人都看得分明,最外面的一层虫子在接触到白烟的瞬间,足肢就开始抽搐,接着是僵直,最后慢慢脱力落在了地上。
“有效!”金乌振作起来,又取出一大把黄钱草,点燃了看向裴岚。
两人配合着又扔进去几簇草药,一刻钟以后,地上密密麻麻落满了僵死的虫子,两个伙计的尸首也终于完全显露在众人眼前:已经成了两幅残缺不全的白骨,只有衣服还算完好,与他们在山林中找到的相差无几。
尽管那些虫子看着已经不再动弹,裴岚还是让屏障维持在原处,以防万一。
金乌沉默地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还是裴岚看出来了,低声道:“抱歉,职责所在。周围还有那么多百姓,我不能冒险。”
金乌默默摇头,顿了片刻才道:“用不着道歉,你没有错。”
没错,周围还有那么多百姓,谁也不敢赌。为着保他们万全,放弃那两人虚无缥缈的一丝活命希望也是情有可原,何况当时他们根本不能确定黄钱草有没有作用。
所以,为了大部分南疆子民的性命,舍弃那部分自愿留守在兽谷里当诱饵的同胞性命,也是无可厚非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