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与眼前的“裴岚”对上了视线。
接着,所有景象都在一瞬间变得扭曲。浑沦的天,弯折的墙,盘缩的人影……就像一池被惊扰了的湖面,当中倒影顷刻支离破碎。
只有眼前的“裴岚”不曾变化。
他焦急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带金乌离开。
金乌却没有动。
“你不是裴岚,我的记忆里也没有这段。”她心里这么想,发现自己能够控制身体以后,便也就这么问了,“你是谁?”
那人一愣,随即微微弯起唇角,笑容似曾相识。
然后不等金乌反应过来,他手上的力道就由拉转推,猛地把金乌向后推去!
……
“金乌?”
猛烈的坠落感袭上全身,她的神志仿佛一瞬间从躯体上抽离,落进了幽不见底的深潭里,耳畔所有声音都好似隔着一层潮水般模糊不清。
“金乌!”
“咳咳……”
一阵眩晕过后,金乌总算找回了知觉。才刚清醒些就感觉颈上火辣辣地疼,带着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叫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感觉如何?哪里不适?”
有人在她背上轻轻抚着。金乌抬起头,对上了裴岚担忧的目光。也就是两人视线交汇的下一刻,对方顿了顿,像让火燎了似的立马缩回手,目光先是下意识回避,再重新转过来。
这下对了。
金乌心想。看这别扭的样子,绝对是真的裴岚;幻象里那个也太假了,装都装不像。
许是她久不作声,黑虎急得在她腿边打转,被她腹诽着的某人也待不住,转头看向归真:“长老,金乌情况如何?”
“我没事。”
金乌抢在归真回答前开了口,一扭脸才发现那人正搭着她的手腕给她切脉,更有丝丝灵力从那人指尖渡入体内,带着几分温和的清凉,顺着手臂一路游走到她颈间,慢慢就将那里的刺痛压制下去。
“……多谢。”金乌有些不自在,揉了揉黑虎的脑袋,借此掩饰自己的难为情,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就话锋一转,“我的脖子怎么了?”
“你自己伸手掐的,使了死劲,裴道友用上灵力才让你松开手。”
昆五郎指了指金乌的右手。她便下意识抬起手看了看,果然见有些发红。
“你是中了幻术?”昆五郎问。
“应该是。我看见了一些……幻象。”金乌微微怔然,难道她在幻境里看书的时候,现实中她的身体却在试图掐死自己?
金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觉得这个伸手的角度……和吃糕饼的姿势有点像。小时候她就是为一块有毒的糕饼险些送了命,便是侥幸救回来了也元气大伤,生长极慢,到现在二十出头,身量还跟十五六似的。
幻象应该就是根据她的那段记忆生成,如果幻象里的她也吃下了那东西……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该不会现实中的她当真要被自己掐死吧?那这死法可谓憋屈至极了。
“我是和这些血眼珠对视了,才忽然意识不清的。”金乌四下环视,自己其实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过现在再看周围的眼珠,却没有当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了,“你们也小心些,别着了它的道。”
“幻象……”昆五郎的目光慢慢从四周眼珠上扫过,却似乎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而归真则更直接,在确认金乌的脉象无异后,她便松开手,径直走到了洞壁边上,近距离端详起那些眼珠来。
“哎……”金乌本能地想劝阻,但思及两人的身份,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看了眼裴岚。
裴岚见状也微微皱眉,却不知为何也没有阻拦,甚至很快就把目光从归真背影上移开,转向了金乌:“大巫祭那时,你便是看到了幻象才会那般?”
金乌一顿,继而点头,既然他都猜出来了,瞒着也没什么必要:“是,我看见大巫显灵,还和我说了几句话。现在想想,没准也是血眼珠弄出来的花招。”
可那所谓的《驭术》……
有问题的究竟是血眼珠,还是大巫?
这个猜想刚刚浮出来,就被金乌强行按了下去。她私心里不愿考虑后一种可能,实在是大巫对于南疆的意义太过重要,更何况还有中原仲裁院的司法在场,让她轻易不敢探寻这一猜想。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不,没有这种可能。
兽谷流传至今的《驭术》从来只有两卷,讲究的也只有诚心相待,对人如此,对百兽如此。兽谷历来供奉的大巫也从来都是传说里那位老者,他和善,慈爱,有大智慧,促使南疆人兽两族如兄弟一般友爱。
其余有悖于兽谷祖训的,不过是妖言妖术,是企图假扮大巫骗取信仰的偏门邪神。
是或不是,都将只有这个结果。
想明白以后,金乌反而安定了几分,低头对上黑虎还带着些许担心的眼神,她摸了摸黑虎的脑袋,转移了话题:“继续走吗?”
裴岚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凝眸不语。
昆五郎也不作声,只看着两人,似乎在等金乌做决定。最后却是归真打破了沉默。
“走。”
金乌转头看向她时,她刚好收起了手上的小刀,而刚刚被她打量的那对眼珠……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眼白部分碎成了一块块,瞳仁不翼而飞,里头血丝般的触须也被一根根挑了出来,将断不断地掉在墙壁上。
“你……你把那眼珠剁碎了?”金乌实在忍不住,边走边问了出来。
“如何?”归真眉梢一竖,眼里带着几分嘲弄,“觉得残忍?”
“不是,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出什么,那东西究竟是蛊虫还是别的什么?”
“在我看来更接近寄生虫豸。”归真移开目光,“目中有口,许是用来吞食其他活物眼睛的,再以触须探入宿主的目后经络内,既能汲取补养,也可控制心神。”
“只是切开了,就能看出来这么多?”
“嗯……”
“那能不能看出来它们怕什么,要怎么对付?”
金乌虚心求教,眼里还带着点期待。归真看了却不太自在,侧过脸避开了她的视线:“眼目脆弱,且内里多水液,未必只有日光起效,烟熏、火燎亦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