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被金乌推了两把,有些委屈地蹲在一旁。
秦直好奇地凑上来:“谷主刚刚是在跟那猫儿说话?它都说什么了?”
说山里有古怪,村里人最近也古怪,它原本的主人在夜里被几个乡亲带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它去那些人家里找主人,天天去,结果招了他们的眼,被打断了一条后腿。
“它说山里危险,有人进去了就没再回来。”金乌留了个心眼,当着那白衣修士的面,没有把话说全,而是催秦直拿上东西,“这乾坤囊装有两百多斤黄钱草,送去给每个人都分一分吧,遇见虫子只要拿出来点着就行。”
“哎!有劳谷主走这一趟了。”
秦直还不知道村子里出的事,乐呵呵就应下了,还让金乌把黑虎带回去:“黑乌怕是待得无聊了,总往山下看,谷主不妨带它回去吧?这里有我们顶着,队里也有擅长驭风的修士。”
“……也好。”金乌迟疑了一瞬,还是问了句,“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秦直大咧咧就说了:“还算顺利,柳帆已经找到了三四个阵眼,他说最晚明日就能把阵法弄明白……还找到了另外一些残骸。”
金乌默了默,点头:“万事小心。”
……
小院内。
一缕青丝悠悠落地。
凌厉的劲风贴着燕行鬓边掠过,削下几根发丝后,重重劈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霎时留下一道三寸深的利痕。
绿叶如雨般抖落。
燕行依然站在原地,分毫未动,甚至连唇边的弧度都不见变化,只是适时地抬了抬眼,显出几分恰好到处的诧异。
“裴仙师这是何意?”
裴岚迎上他温和似春雨的双眸,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淡淡道:“抱歉,眼拙,误将飞蝇当作了那虫子。”
燕行顺着他视线回头,就见那深深的利痕边缘处赫然一点墨色,细看之下,竟是一只被灵力齐腰斩开的苍蝇,翅膀还在轻轻颤动。
燕行笑意微敛。
“裴仙师着实不必这般试探在下。在下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若仙师手上偏了毫厘,在下只怕要交代于此了。”他轻轻一叹,状似无奈,“仙师有话,直问便是,为着性命考虑,在下自会知无不言。”
“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裴岚不为所动。
燕行又是一叹,“在下听闻,裴城主出身仲裁院,曾是仲裁的亲传弟子。”
裴岚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直直刺向他双眸,像是能将他看穿。燕行却不退不避,坦然张开了双臂,让自己完全展示在裴岚的注视之下。
“道门仲裁院世代供奉古兽獬豸,得承古兽神通,一双明目可辨忠佞曲直。”
燕行气定神闲地开口,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裴岚此时的双眸已不再是原本的棕黑色,而是被浓重的深青色所取代,当中掺杂着许多细丝状的浅金纹路,乍一看便成了奇异的青金色。
而位于眼眸中央的,赫然是两道灿金色的竖瞳,灼灼生辉,煌煌含威。
这已经不是属于“人”的双眼。
传承自千万年前的古兽威压在小小院落间爆发,而“文弱”的燕行直面着古兽的审视,却轻轻笑了:“裴城主不妨亲眼瞧瞧,在下是忠是佞,是善是恶?”
小燕真僵立在原处,看着已经呆住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威压慑住了,两手不自觉地松开了裴岚的衣摆。只听当啷两声,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东西齐齐落在了地上。
裴岚像是被这动静所惊醒,猛地闭上了眼。
灿金色的光华瞬间消弭,獬豸威压也随之散去,方圆百丈内的生灵都同时松了口气,只觉得有什么压在心上的危机一下子被卸了下去。
两个熬药的修士慌慌张张出来了,躲在周围打量的村民也个个目瞪口呆,望向裴岚的眼里充满了忌惮。
而裴岚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物件,平静地递到了女孩面前。
——是两枚银符,外形和刻纹都相似得很。一枚是先前挂在铁虎脖子上的,写着“格木舒”这名字的;另一枚应该是燕真自己拿在手里的,之前在善来药行时,金乌就是靠一角银符判断她和南疆有关,只是当时还不能确定她就是纳舒的孩子,毕竟格木舒的银符还在他们手里。
现在看来,原是有两枚银符。
那么另一枚又是谁的呢?
他对南疆文一知半解,这枚银符又磨损严重,文字部分已经快看不清了,裴岚只依稀看出最后两个笔画应该是“乌”的写法。
金乌的乌。
小燕真呆呆的不敢动,半晌没有把东西接过去。
燕行见状就笑了,只是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要上前的意思:“裴城主好威风,想是吓着这孩子了。”
裴岚顿了顿,轻轻将两枚银符戴到了燕真颈上,而后冷眼看向燕行。
对方仍是从容笑着:“如何,城主可看出来了?”
裴岚抿唇不语。
獬豸青眼。
这是他从仲裁那里习得的唯一一个术法。
不,确切来说,仲裁没有教他,是仲裁在他眼前用过这一招,他回去后自己摸索着学会的。道理也简单,无非是将獬豸的一丝神力召唤于此身,借古兽之眼,察万物本真。
道门仲裁施展此法,可瞬间洞察眼前人的记忆、情欲、所思所想、所念所求,借以裁定黑白是非,公正判决。
他并非仲裁,未能与獬豸神尊缔结契约,自然就无法发挥獬豸青眼的十分威力,只能窥见对方的零星记忆。大多时候,这点零星的画面也便足够了。一个人最真实的部分,往往就藏在看似平常的回忆当中。
——可他从燕行身上看到的,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幽暗的地宫,古老的祭台。
鲜血从繁复的青铜纹路间汩汩流过,盖过一层黯淡的血垢,很快又凝固成为一层新的血垢。祭台有好几层,裴岚看不见鲜血流向的终点,却能看见鲜血的源头——是“他自己”。
耳边传来含糊不清的吟唱,仿佛是乐声,仿佛是祭文。“自己”被高高吊在祭台的柱子上,四肢与左胸各有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从中源源淌出,在那祭台上描出了一角妖冶艳丽的花纹。
花纹逐渐在眼前放大……
扭曲,交错。
而后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瞬间将他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