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能号令它们?”裴岚看了金乌一眼。
“看它们的眼神,不能。”
“好。”
裴岚颔首,横剑挡下瞬间袭来的蛇头,正正好将那雪白的剑身卡在蟒口的两颗毒牙之间,而后掐指成诀,一招缚定术把横扫而来的蛇尾也钉牢在地。趁着两条毒蟒分神挣脱的间隙,裴岚默念口诀,再次召出那枚獬豸令牌。
十二道青色锁链霎时闪现,如同凭空降下的狱笼天网,顷刻就将失控的几只灵兽一并束缚在内。
妖蟒当即动弹不得,只有一双血眸幽幽闪动,眼里带着不知从何而生的怨毒。
金乌蹙眉,迎上它们阴鸷的视线,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了正要取回佩剑的裴岚。
“躲开——”
话音出口的瞬间,两注血水分别从巨蟒口中喷涌直出,腥臭无比。甚至不等洒到人身上,光是那股气味钻进鼻子里,就让呼吸间如有火灼一般干剌剌地痛。
尸水蟒,极阴之物,多见于毒洼死沼,身似铁色而披青泽。其血剧毒,尤以七寸血至烈,可从喉头逼出,尽出即死。——《万慧百域志·异兽卷二》
金乌完全是下意识冲了上去,眼看血毒已经近至寸前,才慌忙运起灵力抵挡。裴岚反应也不慢,一见她有了动作,本能地就反手将她拉到身后,同时两指并起,斜竖于前,一面屏障当即凭空张出。
银辉湛湛流转,血毒洒在那月光似的屏障上,发出了油煎般的滋滋声。而当猩红的液体溅落在地,竟然把周遭的地面都给蚀成了腐黑色!
裴岚忽地一声闷哼。
“哪里伤着了?”
金乌赶紧绕到他身前查看,就见他刚才掐诀的右手背上赫然一片糜烂,黑红杂驳,与地面上的腐蚀痕迹类似,并且还在不断向外蔓延。不过眨眼的功夫,整只右掌已经惨不忍睹。
“快!巫医!”她立马取出随身带的清毒丸塞进裴岚嘴里,一边用力按住他胳膊上的大穴,一边急急叫懂医术的过来,“千万别用灵力抵抗,血毒顺着灵力进了经脉就危险了!”
裴岚抿唇不语,额上已然冷汗淋漓。
只是周围乱哄哄的,巫医从人堆里挤过来还要时间,眼看那片腐黑已经爬上了裴岚的手腕,金乌急得直跺脚。
“我来。”归真指间挟着几枚灵力凝就的牛毛针,上前扫了两眼就开始撩裴岚的衣袖,“松开。”
金乌拧眉看向对方,可归真只盯着那片伤处,并不多解释。
她咬咬牙,松开了手,转而帮她捋起裴岚的袖子。归真立即在她原来按着的几个大穴上落了针,接着又是好几针,直至将裴岚整条右臂的大脉通通封住才罢。
然后,归真伸手握在了裴岚手肘上三寸,开始缓缓输送灵力。
两人肌肤接触的位置与那片不断扩散的糜烂仅仅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血毒会传给你的!”金乌见状顿时惊呼,抬手就要阻止她。
终于赶来的巫医一看这场面也急了,跳着脚过来劝。
“托住他的手臂,稳在比心口略低的位置。”归真面不改色,一边挡下金乌伸过来的手,一边镇定吩咐道,“还有,把你的人拦住,别误了诊治。”
金乌的视线在她和巫医中间一扫,当真制止了巫医的动作。
“谷主,这……”后者满脸纠结。
“一事不劳二主。”金乌如她所言,稳稳托起裴岚的右臂,看向归真的目光却带着几分锐利,“长老想来是有分寸的。”
对方并不应答,只专心输送着灵力,额上隐隐见汗。
中原医术与南疆迥异,既然一开始选择了相信,那就信到底;否则两个大夫如果在行医方式上有了分歧,耽误的还是救命的时间。再说事发突然,只看巫医连药箱都没带在身上,还不如交给能使灵力手段的归真。
裴岚大概也更相信仲裁院的长老吧……
金乌抿着唇,眼看那片糜黑正一点点逼近归真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五指。胆战心惊间,裴岚伸出完好的左手,轻轻覆上了她略微发颤的指尖。
“你怎么样?经脉痛不痛?别的地方有没有不适?”
金乌还以为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见他有了精神就忙不迭问道。没想到裴岚微微摇头,打断了她的关心,贴近她的耳畔只说了一句:“使人看看……毒蟒的眼睛。”
持剑的手臂都这样了,还想什么眼睛!
金乌一时气噎,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提醒得对。身为谷主,她当下最应该的是稳住局面,然后查明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而不是只围着一个伤员转,担心得头脑空白两手颤抖。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惊慌已被尽数掩去,只余一片沉着。
与此同时,裴岚手上的糜烂也止住了蔓延势头,堪堪停在归真的指尖前。
金乌微微松出一口气,让那巫医上前协助,自己抽身开来,先看了看遇袭的两个孩子——格木舒还好,被小阿婆和几只灵兽护着,木吉则吓得不轻,边哭边替小菌狗按压伤口;阮长仪和燕行陪护在旁,贾畴这时候还不忘职责,持剑警备着,寸步不离燕行,甚至没有靠近看看他顶头上峰的伤势。
“秦直拿药过来了!”阮长仪看着人群上方道。
“城主!”秦直居然是从众人头上御剑过来的。他左手提着古沛,右手拎着一位眼熟的巫医,肩上还挎了个药箱,应该是听说裴岚受伤以后就赶忙把巫医架过来了,“城主如何了?”
昆五郎紧跟在他身后御剑而来,同样提着两人,佩剑后还挂着一个,看着是阿勒石和图茂东茂兄弟。
四名失控的青年都已昏厥,但看双眼都还好好的闭着,胸膛也有起伏,应该只是被打晕了过去。金乌引着两人把他们都放到丁宝旁边,再点了巡山队弟子照看着。秦直也不等她安排,放下人就匆匆跑向裴岚,被阮长仪伸手拉住,“归真长老正在医治。”
于是秦直眼巴巴在边上守着,金乌看他可怜,索性留他给归真打下手,正好把那巫医替了下来,好让他为别的伤员诊治。其他不说,燕行的胳膊还淌着血,小菌狗也奄奄躺在地上。
接下来……
金乌与裴岚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而后同时看向了青色牢笼当中的尸水蟒。
两条蟒身还保持着被锁链缚住时的姿势,头颅却软塌塌垂了下来。金乌心知它们已经活不成了,尸水蟒的喉头血并非制胜手段,而是同归于尽的一搏,毒血吐尽了,性命也便走到了尽头。
黑虎踱步过来,轻咬了咬她的衣角。
金乌把它的脑袋往后拨去,不顾它的劝阻,仍是走到毒蟒跟前。
这一条尸水蟒的颈身高高昂起,头颅却被嘴里佩剑的重量坠得格外低,几乎弯成了对折,金乌不得不走到蟒头下,才能看清它的脸。
——那双含着怨毒的赤眸同样不翼而飞,蟒尸空洞而僵硬地注视着底下的她。
“怎么会这样……”阮长仪也走到了牢笼边上,打量着刚刚差点抓走格木舒的黑鹰,从她匪夷所思的表情来看,黑鹰的情况应该差不离,“这么多人看着,它们的眼珠是怎么消失的?”
昆五郎把她往后拦了拦,问旁边的青年:“南疆以前可有这样的情况?”
那青年愣愣摇头,脸上一副惊骇与震傻交加的表情,显然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脱了他的想象。在场的南疆人也多是遭逢大变的茫然,有的还没回过神来,有的已经开始为阿部等同伴低低啜泣。
金乌目光微动,忽然踮起脚,伸手去取毒蟒嘴里的佩剑。
裴岚这把洗月剑是他祖父传下的法宝,即使被那毒血浇了个透,此时依然莹白似月,一点毒污也不曾沾上。随着金乌慢慢将剑身抽出,蟒头被带连着晃了晃,有残余的猩红液体从它合不上的口中淌出。
“金乌!”
“吼——!”
裴岚的呼喊与虎啸同时响起,黑虎咬住金乌的腰带,扯着她猛地后退。
蟒尸口中的血水淌落在地,一齐落下来的,还有两颗血红血红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