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仪一走，门前就剩下金乌和燕行面对面干瞪眼。
金乌原地站了站，觉得这么着有点傻，还不如去帮其他人熬药。可她刚要抬脚走人，燕行便慢悠悠开了口。
“谷主可是有话要说？”
“我怎么觉得，倒像是你有话要说？”
燕行就那么含笑看她，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在下以为，谷主当有疑惑未解，譬如……那石片。”
“哦？”
金乌扫他一眼，然后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那你可猜错了，我没什么要问的，至少现在没有。”
于是，那人难得吃了瘪。
燕行微微睁大了眼，面上带着几分愕然，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金乌见状只觉得解气极了。谁让这狐狸总是一副优游从容、自以为洞悉人心的派头，她偏偏不钻狐狸设下的套，这下可好，总有他算计不着的时候。倒也不是金乌故意赌气，她总不能一直被狐狸牵着走，谁知道前边是馅饼还是陷阱？
要么拽住狐狸的命脉，要么弄明白狐狸想往哪里走；手上总得掌握些东西，双方的交谈才叫谈判，才有合作。
不然只有上当吃亏的份。
现在，她手里握着的是另外四枚石片，而且很大可能，狐狸想要这东西。那么该着急的不只有她，双方都有各自的筹码，只看谁先沉不住气，谁先亮出条件罢了。
而既然石片的用途已经明了，她何不妨先看看自己的那一份筹码？想来阮长仪不久就能把消息带回来，到那时再谈也不迟。
狐狸吃瘪。
但狐狸并不气馁。
“如此倒是在下叨扰了。”燕行很快调整了神色，自嘲般笑笑，不过接着就道，“谷主日后若有疑问，在下随时恭候。”
说话间，他唇角的弧度别有几分深长意味。
“怎么少东家好像笃定了我会有问题似的，而且还是少东家能够答上的问题？”金乌同样笑了笑，回以意味深长的眼神。
两人你来我往，交锋正酣时，却见两个修士抬着一卷白布进了小院。
金乌下意识看去，一看那白布的轮廓就明白了，底下裹着的八成是裴岚带回来的白袍人尸首。她想了想，脚下一转，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这尸身既然能抬进来，想必裴岚已经找人查验过，至少对人没有致命的威胁。现在大概是想让村民们认一认身份？
金乌就看他们把白布放到了墙根下，小心掀开一角，只露出白袍人的脸部，还取了油灯在旁边照着，然后就进屋子叫人去了。
村民们现在是由裴岚的人集中安置着，体内没有虫子的都暂住在药农院里，反之就在这里接受诊治。修士们把人一个个单独带出来，领着去看白袍人的尸身，没多久就轮到了一个熟人。
于养。
他这时瞧着正常了不少，和前几个出来的村民差不多，可能是知道有医修能救自己的命了，神色间虽仍几分惴惴，好歹不像先前那样惊惶。
但在看清那具尸身的面容后，他的表情瞬间变了，双眼圆瞪，两腿发软，活似见了鬼。
“你认得这人？”
金乌从他身后走上前，说话声又把他吓一跳，这一下差点瘫软在地。
于养连连摆手，像是要否认，可余光瞥见紧随而来的燕行，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吞吐道：“小的……就是觉得吓人，还、还有点……眼熟。”
前头那几人也是差不多的说法，都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偏偏白袍人脸上长满了疮子，天也晚了，油灯照得不清楚，无疑更难辨认了。
但金乌有预感，觉得他是认出来了的，不然怎么会吓得脸都白了。
“尽管说，你在哪里见过这人？”旁边的修士也看出来了，追问道。
“像是……”于养撩起眼皮往尸体脸上一扫，很快又移开视线，“有点像李家的婶子。”
两个修士继续追问，又把先前的村民也叫回来看了看，才拼拼凑凑理出了白袍人的身份。
——竟然是药农那位“卧病已久”的妻子！
王杏儿，也就是王家老太太的女儿，其实不算是在村里长大的，三四岁时就被拐子偷走了，等到二十五六才自己找回来，认祖归宗。
那时她已经成家好几年了，按理说早该在外头扎了根。可是偏偏夫家的长辈都没了，相公又疼她，一听她想要认回亲爹娘，愣是丢下了原本的营生，陪她一路找到守林村，最终定居下来。
村里人其实也不知道找回来的“王杏儿”是不是原本丢的那个，但王家二老认了，村长也认了，这事也就这么成了。
连带着王家的外来女婿也渐渐被接纳，还跟着丈人学了进山采药的本事，成了如今的药农。
可惜好景不长，回来没几年，王杏儿就病了，常常卧床不起，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着几回——还得带着面纱，说是怕咳症传了人。
再后来就连门都不出了，外人也再见不到她的面。所以这些人看到尸体才一时想不起来。
于养是因为跟王家走得近，做惯了买卖又有记人认人的习惯，这才最快反应过来。
也因为他见的人多，听的也多，关于这位王杏儿，他知道的自然也更多些。
按药农平时闲聊的说法，他和他婆娘是在锦城里认识的。
药农不仅有着传家的仙锅，也有祖传的一手好厨艺，家里开着一家小菜馆，经营得还算红火。
某天下了场雨，正在小摊上买胭脂的王杏儿没带伞，于是匆匆跑到了菜馆的屋檐下避雨，正巧也撞进了他视线内。
雨幕朦胧，雨声连绵，美人飘拂的裙摆像极了雨中翩翩而来的蝴蝶，就这么飞入了他心里。
于是，原本的厨子费尽百般心思讨好美人，终于抱得美人归，最后更是甘愿为她关了菜馆，变成了现在的药农。
这是药农自己的说法，但于养后来去过曾经那家菜馆，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说法。
菜馆其实不是被关了，而是转卖给了旁人。
因为原来的老板叫一个青楼妓子迷住了，倾尽家产也要为她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