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了一耳朵的“真神”,怎么又来一个仙人?
不管众人如何警觉,药农却是颤抖着捧起了燕行的手腕:“就是这个……太爷提过的仙人印!”
燕行眉头微扬。
金乌顺着药农的目光看去,发现燕行右腕内侧赫然有一个竖三寸、横二寸的“十”字疤痕,几乎横断了整个手腕。而且当时划的伤口应该很深,现在才会隆起高高一块,衬着他苍白的肤色格外显眼。
“您太爷……”金乌略一回想,表情顿时古怪起来,“是说打造了仙锅的……仙人?”
药农没有应她,只是满目期待地看着燕行:“仙人,您、您能不能……看一看我婆娘,治好她的病?”
“唉。”
燕行轻轻一叹,抽回手,抵在额角揉了揉,“这却是在下不曾料到的……”
于养仍在脚边跪着哭求他救命,药农也满脸殷切地恳请他跟自己回家看一眼;一个喊少东家,一个喊仙人,声声诚恳,好像燕行忽然成了什么救世主,真正护送他们逃过来的众修士倒成了打杂的。
燕行余光一扫,发现除了燕真和两具偃甲,山洞里凡是长了眼睛的都正盯着他,连黑虎都不例外。无奈之下,他迅速出手,捏在了药农后颈穴道处。对方立即两眼一翻,软倒在地,随后被旁边的金乌扶住。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被贾畴擒住了要害。
“这位老伯惊乱失张,生了臆想。在下不过让他暂且睡去,以免劳神过度。”燕行从容解释着,一边将右手藏进了宽大的衣袖下。
金乌眯了眯眼,“少东家懂得不少。”
“毕竟经营着药行,总要通些医理。”燕行低头看了看脚边的于养,温声道,“我对那虫豸不甚了解,你且按仙师们的法子做便是。”
于养浑身一颤,就跟得了圣旨名言似的,转头就乖乖讨药去了,咕嘟咕嘟喝得异常爽快。
“几位仙师似乎还有话要问在下?”燕行含笑迎上金乌的目光,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他前不久才经历了虫口逃生的场面。
“呵,你觉得呢?”金乌冷冷道。
裴岚如今情况不明,外面还都是虫子,金乌现在完全没有跟他虚与委蛇的心情。事实上,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他拿下审问,反正裴岚不在身边,没人能拦得住她。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燕行微微一笑。
“既如此,谷主可愿与在下谈一谈?”他扫了眼四周旁观的人群,又看看身后的山洞深处,最后向金乌投去了征询的眼神,便是示意此处人多眼杂,想借个地方说话的意思了。
金乌也看向了他身后。
两尊足有一丈高的巨型虎像矗立两旁,中间完全被阴影所遮掩,黑洞洞的,谁也说不好里头会藏着什么。
……
“裴仙师可愿意谈一谈?”
与此同时,白袍人在一处山壁下停了脚步,转身对裴岚说出了相同的话。
“如何谈?”裴岚不动声色,视线从他的帽檐下一扫而过。兜帽下还有面纱,看不清相貌,但白色面纱贴着下颌的部分有些许濡湿的痕迹,微微泛着黄。
“你能听见别人心底的声音,是不是?”尽管对方刻意沉着语气,但扬起的话尾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急切,以及……或许还有几分期待。
“是又如何?”裴岚微微蹙眉。
“你还能看到别人心里想的东西,是不是?”
“……”
“还有记忆,还有未来,是不是?”
如果说前头问的那些还让裴岚怀疑是谁走漏了消息,后半句的“未来”却让他眉头一松。他也不正面作答,只问:“你如何得知?”
“我能感受到……在村里,无上神威降临了,我们都能感受到……真神听见了我们的祷告!祂看见了我们的诚心!”白袍人再也抑制不住语气里的激动,声音上扬,嗓音也变得尖细起来,更接近女声,“真神的神威降临在你身上了,是不是?你就是他们说的使者,是真神派来视听我们虔心的,是不是?”
白袍人兴奋地乍着手,似乎想要抓着他问个究竟,又出于某种敬畏不敢接近,只能一遍一遍问着。
裴岚倒是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听明白了,十有八九是先前的獬豸青眼影响了周围的人。按理说正常人不该被读到心声,最多只能察觉到神兽威严……但这些脑袋里带了虫子的,此前未有先例,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事实上,獬豸青眼看见的只有燕行那支离破碎的回忆。
他略一思忖,并未当即否认,“我若说是,你们要如何表露虔心?”
“自然是把最好的血肉献给真神!”白袍人痴痴笑道,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自说自话,“虽然比真神大祭早了几天,但那群修士可是难得来一回,那么多灵气……错过就太可惜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是看出了我们的打算,才带来这么多的祭品,是不是?”
裴岚心头突地一跳,他猛然回头,只见远处山林上空腾起了铺天盖地的黑云,狂风一般掠了过去。
“使者放心,他们逃不掉的,所有祭品都会好好敬献给真神。”白袍人误会了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道,“我们的人应该也先一步进入极乐,侍奉真神去了。”
“……”
裴岚的双手已在袖子下紧握成拳,在他做出下一个动作前,对方忽然张开了双臂,用一种分外卑微却虔诚的语气道:“使者若是满意,能不能、能不能请使者发发慈悲……把我们的祷告、我们的念想带到真神面前,让神……渡一渡我们吧!”
话音刚落,一蓬黑雾从她身上升腾而出,瞬间扑向裴岚!
距离实在太近,裴岚一次躲避不成,竟被黑雾罩住了面门——那是无数细小的飞虫,竟然无视了他身上带的黄钱草熏囊,顺着他的七窍便要往脑袋里钻,带起了针扎般的刺痛。
“呃!”
裴岚一声闷哼,只觉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耳边是浪潮般层迭不休的嗡鸣声,嗡嗡,嗡嗡,好似无数僧道在法坛的喃喃诵念,又像无数信徒对神佛的絮絮低语,所有声音都在极尽表达虔诚,所有声音都在试图将他的心神全部占据。
他紧咬牙关,强迫自己不去听这声音,双眼倏地睁开,一抹青金色光芒从中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