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内,云不饿声泪俱下地向云鹤道长倾诉这些年的经历,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卖惨。
云鹤道长神情慈蔼,目光温和地看着日渐圆润的徒弟,仿佛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师尊,徒儿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只想见您……嗝儿……”云不饿话未说完,便打了个响亮的嗝儿,显然是钦天监的点心太过美味,他吃得太急,噎住了。
云鹤道长微微一笑,顺手将茶壶递了过去。
云不饿接过茶壶,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嗝儿……师尊嗝儿……”他毫不客气地对着壶嘴,仰头一阵“吨吨吨”,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你能结识兴国郡主,确实是你的机缘造化。”云鹤道长语气平和,目光中带着几分欣慰。
“那是,嘿嘿嘿~”云不饿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凑到云鹤道长身边,一屁股坐在他脚边,习惯性地抓住师尊的道袍,眼中满是得意:“师尊,徒儿可不是不讲义气的人,明儿您就跟我去郡主府,我给您引荐我老大~”
“以后咱俩都跟着老大干活,嘿嘿嘿,咱们宗门发扬光大指日可待!”
“大树底下好乘凉,徒儿我机灵吧?”
云鹤道长低头看着脚边这个圆滚滚的徒弟,眼中笑意更浓,轻轻点头:“机灵。”
“不饿啊,现在还会时常饿吗?”他伸手拍了拍云不饿的脑袋,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不会哦,跟着老大后我混到了老多功德了,早不饿肚子了,我就是馋,嘿嘿嘿。”云不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满足。
“不饿就好,就好啊……”云鹤道长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回郡主身边去吧。”
“啊?我想陪着师尊您诶,咱俩明天一起去呗。”云不饿眨了眨眼,满脸期待。
云鹤道长却缓缓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日后你也别再来找我了,你我师徒情分已到头了。”
云不饿愣住了,眼睛一点点瞪大,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半晌才讷讷道:“师尊,您几时学会开玩笑了?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没意思得很哦。”
云鹤道长不再多言,袖袍轻拂,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云不饿托起,直接将他送出了门外。
云不饿像只汤圆般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爬起来,却一头撞在了紧闭的门上。他用力捶打着门板,声音中带着慌乱与不甘:“师尊!您开门啊!什么师徒缘尽!我不服!您别胡闹,一大把年纪了,不兴耍横!”
“师尊!师尊!!”
门突然开了,云不饿心中一喜,还未开口,却见一物迎面砸来。他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竟是一面铜镜。镜面上裂痕纵横,仿佛蛛网般蔓延开来。
云不饿心头猛然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裂,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他紧紧握住铜镜,难以置信地望向屋内,声音颤抖:“师尊……这是何意?”
屋门缓缓关上,云鹤道长的声音从门缝中冷冷传来:“昔日你拜入我门下,我以此结缘镜缔结你我师徒之缘。而今镜碎,师徒之情亦断。你我再见,亦是陌路人。”
“砰!”
门重重关上,震得云不饿耳膜发麻。他扑到门前,手指抠进门缝,用力捶打着门板,声音中带着哭腔:“师尊,是不是我吃太多了,您嫌弃我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馋嘴了……”
“师尊,您别不要我……”
“不饿错了,我真的再也不饿了,您别抛弃我,师尊呜呜……”
他跪在门外,额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泪水混着鲜血滴落在地,染红了一片青砖。
屋内,云鹤道长盘膝而坐,背对着门,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那掌心布满了细密的血痕,像是蛛网般蔓延开来,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紧紧攥成拳。
“走吧,离得远远的……”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决绝。
宗门百代或暴毙或陨落,只为求一真相,可到头来,鬼神之下,众生皆蝼蚁。蝼蚁拼尽全力,自以为搬山移海窥见了真相,却不知那真相只是鬼神随手抛出的虚妄泡影,蝼蚁也只是困于棋盘上的一子。
从生来到死去,走的每一步,都在鬼神的摆布之下。
“去郡主的身边,才有你的活路啊……”
他的声音消散在空荡的房间里,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扇紧闭的门,将师徒二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
云不饿是哭着跑回郡主府的。
众人瞧见他磕破头哭的眼泪鼻涕长淌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不等三七询问,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大,我师尊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云不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三七皱眉:“省点力气,一会儿再哭,先说说看怎么回事?”
云不饿一抹眼泪,事无巨细全说了,三七听后,眸底掠过一抹深思。
云鹤道长此举,怎么看怎么像是为了保全云不饿。
之前在宫中短短一面,她观云鹤道长面相乃大善之人,自身也积累了功德福运,并非奸恶之徒。
她和燕度都怀疑,云鹤道长回京阻拦他俩的婚事,是被人利用,而如今看来,云鹤道长或许对自己‘被利用’这件事是有所察觉的。
他真的想阻止自己和燕度成婚吗?未必。
可奇怪的是,三七并未从云鹤道长的面相乃至身上察觉出丝毫被控制,乃至命数被更改的迹象。
“你师尊先前入宫向陛下进言,提起了我并非人族,阻拦我与燕度的婚事。”
云不饿瞪圆了眼,他猛的一拍大腿,吸着鼻子道:“我知道了!我师尊他肯定是被人控制了!不然他干不出这种糊涂事!难怪呢,我就说他怎会不要我了!”
“他神智是清醒的。”
云不饿哽住,嘴唇颤动了下,“那、那他……不,我不信!我师尊不会不要我的,再说,他阻止老大你和燕哥的婚事有啥好处?燕哥要不是遇上你,坟头草都三丈高了,我师尊他疯了不成?”
三七忽然灵光一闪,云鹤道长的言行不一致,让她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就像是燕度和小王当初的‘不可说’一样。
以云鹤道长对自己徒弟的了解,定会猜到云不饿会跑她这儿来哭诉,自然也能想到,她会有所疑心。
此举,倒像是绕着弯的给她示警,亦或是提醒……
三七忽然端详起云不饿来。
她抬手捏住了云不饿的胖脸,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问题:“汤圆,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吃不饱啊?”
云不饿茫然。
不是,老大你现在问这个问题合适吗?
这年头饭量大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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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无界,五方鬼帝治之下各有四鬼王统御,南方鬼帝麟焰掌刑业之火,可遮因果,其麾下虚肚鬼王,贪食,食无尽,掌饥饿地狱。
——《幽冥旧历·五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