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是因为最早的疤都有好些年了,早到池早自己都不记得具体是几岁时留下的。
所以她平时虽然会下意识用衣袖遮挡着,但并没有特别在意。
毕竟,在程家时每天有干不完的活,还经常吃不饱饿得心慌,哪里还顾得上伤疤是好看还是难看。
上辈子后来也是,每分每秒都活在赎罪的自责内疚中,毕竟“好好的一个姑娘”,因为她连命都丢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在意皮相的美丑。
所以,两辈子,她也只是盛夏或者洗漱的时候会短暂觉得伤疤刺眼,却从来没有也顾不上在意。
但此时此刻,胳膊就那么毫无遮掩的被蓝弈看着,池早心里却蓦地腾起强烈的自卑感。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蓝弈是在她住院那段时间,照顾她时看到了这些吧。
她回过神,当即就想把胳膊抽回来。
可才刚有动作,手腕就被蓝弈握紧了。
池早心里着急,“别看,丑,很丑!”
她说着,发现一时挣脱不开,便连忙又去捋袖子,想把疤给遮起来。
“别动,不丑。”蓝弈却再次按住了她的手,不容拒绝。
“怎么不丑,你快松开,我……”
我什么,话没说完,手臂被一抹柔软触到。
池早心神一颤,她看着男人落在手臂疤痕上的唇,所有的话都再也说不下去。
“不丑,丑的是那些欺负你的人。”蓝弈说,声音低沉又干涩,“早早是最好的姑娘,一点儿都不丑。”
蓝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亲吻池早胳膊这么出格的举动,或许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池早相信,他真的不认为疤痕丑吧。
唇一触即分,蓝弈抬起头,拇指触上那些痕迹,一道又一道,最后落在手肘那块烫伤上。
他力道极轻,动作也小心翼翼,好一会儿声音低低的问:“疼吗,是不是很疼?”
疼吗?
自然是疼的,怎么可能不疼。
因为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王梅花打她从来不惜力,每一次都是下了狠手。
但其实挨打的当头并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时候是带着伤干活,洗碗、洗衣服、下地上工,脏水汗水一沾,伤口就会一阵阵火辣辣刺疼,持续不停的疼,像永远都停不下来一样。
直到疼麻木了,新的毒打再次落下。
但这些池早却一个字都没说。
她心酸软得厉害,眼睛也控制不住又模糊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就这么扑进蓝弈怀里,也认真直白的回应他的感情。
但是……
池早咬着唇,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把喉间的酸涩压下去,“都长好了,哪儿还会疼。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怕蓝弈还不松手,她又补了一句,“有点儿冷,别看了。”
话落才又一次挣扎着要抽回胳膊。
冷?
蓝弈一怔,反应过来,都不用池早动手,就连忙给她把袖子放了下来。
“还冷吗,怎么不多穿点儿,你……”他视线从池早胳膊上离开,说着朝她看过去,着急的问。
可话没说完,眼睛上却忽然覆来一只手,挡住了全部视线。
“蓝弈,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好。我会给程有工泼粪水,会冒名池珍珍去知青办,将来可能还会做更多比这些更坏的事。”
“别以为我只会在被人欺负后反击报复,其实就算他们不惹我,我也会没有任何理由就主动收拾他们,不拘是设计、扯谎还是陷害。”
“某些意义上,我不是好人。但你不一样,你是军人,你有你的职责和原则,你……听我说完!”
眼见蓝弈想说话,池早提高声音阻止,“不要一时冲动,你好好想想,仔细慢慢的想清楚,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顿了顿,池早指尖轻轻触了下蓝弈的眼睛,“走吧,帮我把自行车搬下来,我回医院,你也回部队考虑清楚。”
话落,她打开车门,快速跳了下去。
蓝弈在池早手掌离开的一瞬就迅速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想立刻拉住她说些什么。
但想到晚上吃饭时就会再见面,又将心里的想法压了下去。
行,不就是想么,他就听她的,想几个小时,这总行了吧。
等到时候他再说话时,她总不会再说什么让他考虑清楚的话了吧?
这么想着,蓝弈抬手搓了把脸,也下了车。
“慢点儿骑,下午我来接你。”把自行车递给池早,蓝弈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叮嘱。
那模样,一点不像是没想清楚的样子。
池早手一紧,却避着没看他,只低应了一声,“好。”
就快速骑车离开。
为什么忽然要挡住蓝弈的眼睛呢,因为在他抬头朝她看来的那一瞬间,她发现他的眼睛红了。
很红,还隐隐有水光。
他,一个铁血军人,竟然会因为自己胳膊上的一些疤就红了眼睛?
池早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将自己看得这么重么?
真的会只因为一些已经长好的伤疤,就那么心疼她吗?
或许是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过,她不敢也害怕相信。
所以,总要让蓝弈多想想的,认真想清楚之后,如果他还是……
“想啥呢?出去一趟丢魂了啊?”尤挽彰看着愣愣坐在床边的池早,忍不住又毒舌。
“什么魂啊魂的,师父你说话注意点!”池早回过神,不满的叮嘱他。
“切,死鸭子嘴硬!”尤挽彰白了池早一眼,把手边的报纸丢过去。
“赶紧的,不忙活着刻东西就念报纸,年纪轻轻的,你好意思干坐着发呆么。”
池早毫不客气的也回敬了尤挽彰一个白眼,这才拿过报纸翻看着念了起来。
只是才念了没多久,视线扫见手腕处露出一小截的疤痕,池早声音一下顿住了。
“念啊!不孝女,这才多一会儿,你就想……”
池早:“师父,您手里有祛疤的方子么?”
尤挽彰:“就想偷懒……啥?啥玩意儿,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池早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抿了下唇还是又说了一遍,“你不是那什么……”
她无声吐出“皇亲国戚”四个字,“你们这样的人家,好些不是手里都会捏着几个顶好的方子么。那师父,你有没有能祛疤的方子啊?”
“不是,绿二那狗东西嫌弃你了?”尤挽彰听懂了,也怒了。
差点儿就腾得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可能!哎呀,师父你别动!”池早眼疾手快按住他,连忙解释,“他不嫌弃的,真的。”
“就是……我自己觉得不好看,所以就想……哎呀师父你就赶紧说吧,到底有没有方子!”
眼见池早没说假话,尤挽彰一瞬又瘫了回去,“算他小子识相,不然……”
他哼哼两声,“至于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