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鸢心中一股又酸又涩的暖流涌过。
她流着泪,冲江西西愤怒道:“你回来做什么?”
明明她都可以走了。
为什么还要回来?
“滚啊!”她声嘶力竭,“我不需要你来救我,赶紧滚啊!”
但江西西没有理会。
她缓缓又坚定地从庙外踏入。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庙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
黄鸢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这下他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江西西走到黄鸢身侧,她抬眸看着老尼姑,缓缓启唇:
“师傅,你这般慈悲,通融一下吧。”
盘根虬结的树根触手一样蠕动着,它身上挂满人。
人们在腥粉的粘液中神情亢奋,他们用自身填补树根一切缝隙。
老尼姑脸色微微动容,却叹着气摇头,“丫头,规矩就是规矩,她许了愿,怎么能走?这会坏我的道行。”
江西西掀眸,轻轻笑了一声。
老尼姑眼眸宽厚地望着她,“你笑什么?”
江西西握紧黄鸢的手腕,唇冷冷勾起,“我笑你故作慈悲,分明在作孽,却给自己披上菩萨的外衣。”
老尼姑平静地盯着江西西,“哦,是吗?”
“难道不是?”江西西讥讽,“贪色的男子不在,你便诱拐老实精壮的男人入庙,供你吸食精气,你算什么菩萨?”
彻底撕破脸皮,江西西看老尼姑的眼神也再无半分尊敬,鄙夷无比。
老尼姑眼神沉冷下来,她忽地俯身,声音因压抑而变得喑哑。
“我切切实实地送了她们子嗣,她们难道不该感谢我?”
“感谢你?你敢让她们知道真相吗?”江西西垂眸,看向浑身发抖的黄鸢,“知道了真相后,她们真的会感谢你吗?”
黄鸢猛地抬头,一副鱼死网破的神色,“不!我宁可终身无子,也绝不要这种孩子!”
这哪里是孩子!
这是怪物给她的体内种下的种子!
这一刻,老尼姑慈悲平和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缝,她神情扭曲,阴沉沉地笑了起来。
“真是贪心又不懂感恩的凡人!既然你俩都不认可我,那一个都没必要走了,全部化为我的养分吧!”
巨大的触手隆起,朝二人压去。
“抓紧我!”
一声低喝,黄鸢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强行扯住,她几乎脱臼。
她被江西西扯上驴背,凌厉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她感受到周围的景象不断转换,每一次树母的攻击,两人都险而又险地擦身而过。
黄鸢惊呼一声。
她这辈子都没有坐过这个快速的驴。
简直……简直……快如闪电!
“有点意思,你这驴有点意思啊哈哈哈!”树母大笑着,发了狂。
它更加猛烈地挥动触手,整座庙都在起伏翻涌,老驴好似一叶脆弱孤舟,在浪潮中颠簸。
稍不留神,便会万劫不复。
江西西死死盯着上空,沉声对身下老驴道,“再坚持一下。”
老驴气喘连连,腿都要跑断了。
嘴皮子一张一合说得容易,你来坚持试试呢?
早知道现在会受这种苦,当初它就在河里死掉算了。
这是个大妖怪啊!
它一个小小水隐,何德何能在它手里过上两招?!
“我……我跑不动了!”
老驴到了极限,啊呃啊呃惨叫两声。
双腿一瘫,坐在了地上。
背上二人直接摔下。
江西西死死盯着上空,厉声道:“黄小姐,抱紧我!”
黄鸢闻言,下意识扑向江西西。
“——”
随着一声刺耳的长啸划破天际,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急速坠落。
黄鸢感觉自己凌空而起!
她抬头看自己上方,竟是一只展翅四米的大家伙。
它金刚一般的爪子一边抓住自己抱着的江西西,另一边抓着口吐白沫的老驴。
黄鸢震惊。
她作为自小生长容城的女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容城多金雕,不分晨昏,盘旋天际。”
“终于,等到了!”江西西脸上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她痛苦地笑出声来。
金雕太高太远,夜色太黑,她几乎看不清它的身影。
一根虫丝不够,她强行用了四根。
才终于,将它……拽下来。
金雕在树母癫狂的枝条挥舞下东倒西歪,它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充血。
江西西从怀里掏出凝气丹,往嘴里库库猛倒。
刺痛的脑仁得到缓解,江西西咬牙继续操控。
摇摇欲坠的金雕终于彻底被支配。
它双眼血红,长啸一声,再度腾空。
“休想走!!!”
树母尖啸,分泌出更多粉色粘液将身上的人包裹,然后所有枝条全部挥出。
黄鸢闭着眼睛,感觉身体在空中急速掠过,避开藤枝。
“救我……”
一道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黄鸢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朝她们挥来的那根巨大粉色树根茎尖端,趴着一个苏醒的女子。
树母所有注意力都在自己和妹子身上,没注意到有人苏醒。
她不断地在粘液里爬行,朝她伸出颤抖的手。
双目惊恐,面带哀求。
“救救我……”
那带着可怖诡异力量的根茎朝黄鸢擦身而过的瞬间。
黄鸢朝她伸出了手——
两只手用力握住,江西西吐出一口鲜血!
金雕不断长啸,它就像是一架失去了平衡的飞机。
摇摇欲坠。
江西西目眦欲裂低头,看见黄鸢死死拉着一个浑身沾满粉黏液体的女子不放。
树母也错愕了。
紧接着她抖动根茎和树冠,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样的!”
突如其来的战局转换,黄令鸢整个人瞬间清明。
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色煞白一片,冷汗涔涔。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伸手!
她没想伸手……
江西西怒喝:“松手!!”
黄鸢使劲甩手,女人却死死抓着她不放。
她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神偏执而扭曲。
“救我,救我……”
她抓着黄鸢纤细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树母颤抖着大笑,将失去平衡的金雕往下拉。
黄鸢头一次这么恨自己。
她这样的性格,妹妹回来救自己简直是最大的一个错误!
黄鸢用力踢跩女人,她却宛如菟丝花附体,根本挣不脱!
强烈的求生欲下,还真给她爬上来了,黏腻的粉液剥离,露出坠满眼泪、脆弱柔美的一张脸。
宋白芷。
她浑身发抖紧紧攀附黄鸢,眼神流露出得救的神色。
但很快便僵住。
因为……金雕在缓慢坠落。
太重了。
三个人一头驴,超过了它的极限。
显然,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黄鸢脸色煞白。
宋白芷惊慌失措。
底下,怪笑的树母,恶心丑陋的扭动根茎……宋白芷几欲作呕。
她伸手,用力抓住江西西的胳臂,然后狠狠照黄鸢猛地一踢!
本就力竭的江西西终于抓不住黄鸢。
她眼神惊恐,尖叫一声。
往根茎翻涌的寺庙坠落下去。
宋白芷死死拽着江西西的手,声音颤抖的呢喃。
“你之前不是也愿意留下吗……你留下吧……对不起,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突然,手被人强行掰开。
宋白芷她瞳孔大睁。
她快速坠落的同时,看见一脸愤怒的瘦削女人离她越来越远……
金雕长啸一声,终于再度腾飞。
黄鸢感觉自己快要被无数巨大的触手吞没,直到一张染着血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次,要抓紧。”
黄鸢朝她伸手——
整个身体被强行从粉腻粘液和树根中拽出。
一条不算粗壮的根茎紧紧勾住黄鸢的脚腕。
黑鞭如闪电般落下,根茎骤然断裂,喷溅出紫黑色的浆液。
树母疼得叫了一声。
啸!
巨大的金雕如残影,在夜色中飞远。
树母状若癫狂,她望着被抛弃的宋白芷,将所有的愤怒以欲念的形式发泄在她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股可怕的危机自心底升起。
树母脸色陡然巨变。
巨大的树根在地底延伸,它探知到有数道强悍的气息朝她靠近。
仙宗弟子?!
心下惊骇之际,一阵低沉的吼叫响起。
树母看见一头血肉模糊的巨大狐狸闲庭迈步朝它走来。
九根肠肉连接下,一名微笑的胖道士手拿拂尘,目光与她虚空相对。
“神木生欲,竟偷顶了菩萨的供奉……”
傅琰风与清风宗所有弟子强冲寺庙。
所有人都在救人,但傅琰风第一反应却是寻找江西西的身影。
他多想看看她的狼狈,看看高傲的她和这些赤裸的男人,亢奋的女人一样,变得污秽肮脏。
然而四下寻找,却未寻到她的踪迹。
傅琰风的好心情一点点消失。
直到目光落在一个漆黑的角落——
他看见一名容颜秀丽却浑身青紫的女子,身着破烂黏腻的水粉色衣裳,环抱双膝,颤抖不已。
他缓步上前,轻唤,“姑娘。”
宋白芷躲在角落。
“没事了姑娘,我们是修仙者,你得救了。”傅琰风声音磁沉,“姑娘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家。”
宋白芷僵了一瞬。
家?她不要回家。
她失了贞洁,一定会被陆家嫌弃。
宋白芷抬眸,望着面前俊美如玉的清冷男子。
“青雪,我叫宋青雪。”
她不要当被妖怪弄脏的纸,她要当雪。
清清白白的雪。
……
另一边。
江西西终于彻底操控不住金雕,两人一驴从低空跌了下去。
金雕恢复清明,长啸一声回到天际。
幸好摔落到草地上,没有多疼。
黄鸢连滚带爬地冲向江西西,哭着问:“妹妹,你有没有事,妹妹?”
江西西剧烈咳嗽,挥手,“还、还能活。”
黄鸢直接就给江西西跪下了。
她一边磕头一边哭着道歉:“妹妹对不起,都怪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伸手……”
江西西不理她。
她仰头躺在地上,扶着胸口大口呼吸。
这种生死一线后,仍然活着的感觉,真好。
黄鸢仍在不断磕头。
她声音凄惨、字字泣血:“我以后,绝不随意心软,再不肆意滥好人!”
“行了,你过来一点。”
黄鸢立刻靠近。
江西西翻身坐起来,伸手将她脚踝上缠绕的根茎扯下。
一臂长短的一根肉色根茎,散发着阵阵诡异黑气。
这些都对修士有用,江西西直接放进自己的黑袋子里。
一边系紧腰间的黑袋,江西西一边道,“你该庆幸,我本来已经不想救你了。”
末世先杀圣母,果然是至理名言。
朋友可以坏,但绝不能蠢。
尤其是蠢而不自知的人,不止害自己也害别人。
“但是你很好运。”江西西掀起眼皮,“我当时,选择做个好人。”
好运……
黄鸢心头猛地一颤,忽然感觉手心一阵滚烫传来。
她震惊地低头,摊开掌心,隐约看见一个明黄色的三角形在血肉间浮现。
最后缓缓消散,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黄鸢脑子里轰的一阵空白。
上山时碰见妹妹得以相识,深夜时分做梦却陡然惊醒,她离开后的再回头,被拖累后却依然相救……
那个男人离开后的一切,全部串联起来。
“是谁做的手脚?”
身旁声音轻飘飘响起,黄鸢猛地将手心攥紧,她扭头看向江西西。
江西西垂眸,语调平平,“你手心的微光,我看见了。”
黄鸢咬唇,轻声道:“是一个头发很长,模样标致出尘的男人。”
“他要寻人,我载他一程,于是……他送了我好运。”
“好运?”江西西听见这两个字,平静的表情都不由得变幻了一瞬。
黄鸢捋了捋发,怅然笑道:“是吧,我当时还以为他是鬼呢,现在想来他好像是个修仙者。”
江西西静默了。
自己的仙法天赋已经逆天,竟有人能拥有……好运?!
简直,好运。
羡慕,嫉妒,江西西脑子里情绪复杂极了。
自己要是有那人一半的运气,都不至于沦落至此。
黄鸢深吸一口气,望向江西西,一字一句道,“妹妹,我不管是不是好运,我只知道,是你救了我。”
江西西沉默。
半晌之后,她垂下眸子。
“我缺钱。”
黄鸢一怔,随后弯起双眸,“我虽无长物相报,娘家与夫家却皆为富贾,希望妹妹不要嫌弃金银俗物。”
江西西:“……不嫌弃。”
说完就扭头,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
黄鸢心中更是可乐。
贫寒的修士妹妹,性格怪很耿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