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
这两个字一出,不仅是赵圆通愣了,就连一直躲在后面,不敢上前的张耀文几人也愣了。
被人以那样残忍的手段害死,尸身还被曝尸荒野,就这样,他竟然还说不恨?
玄城道人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他淡淡一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的命运便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又有何可恨。”
“比起来,我更担心的是我赶的那些尸体,会被他们如何处置,我还未送他们回家呢。”
祁缈看了眼被困在他身后困尸阵里,正没头苍蝇乱跳的僵尸们,“你死时,正要赶他们回故土?”
“不错。”
“你一死,术法消失,它们必将原地事变。”
“正是。”玄城道人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我个人生死是小,但它们一旦尸变,整个村子的人都难逃一死,因此死后我化作灵魂留在此处,只等天黑,操纵它们离开此地。”
“但是天意弄人,没想到,我却根本无法离开。”
“不论我怎么做,我都无法离开这个村子,没办法,我只能操纵着它们把这里改造成养尸地,借由养尸地汇聚阴气,延缓我神魂消散的时间,也避免它们暴尸于阳光中。”
祁缈:“所以,传闻中的每月十五的僵尸过道,其实就是你在试图带它们离开?”
“确实如此。”玄城道人有些不好意思,“月圆之时阴气最盛,它们的力量也会提升,我想在此时,它们或许可以顺利离开,可我坚持了几十年,它们却还是陪我留在此地,不得离去。”
“可是怎会如此呢?”赵圆通想不明白,“你生前是修道之人,死后便是道鬼,道鬼的力量远超一般厉鬼,以你的力量,怎会离不开此地?”
“赵大师出身何门何派?”玄城尚未说话,祁缈突然接过话头,问道。
赵圆通蹙眉看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想知道哪个门派如此不堪,竟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教。”
“你!”赵圆通怒视她,“祁缈,我承认你有些本事,甚至在我之上,但这不代表你就能随意侮辱我和我的师门!”
“难道我说错了么?”祁缈看着他,嘴角若有似无的是嘲讽的笑,“他很明显是地缚灵,这么简单的事,你都看不出来,还说我侮辱你。”
“地缚灵?!”
赵圆通震惊地看向玄城道人。
所谓地缚灵,是指心有执念的人或者动物死后,死后被困在死亡之所,非执念接触不得离去的灵魂。
其他人变成地缚灵,赵圆通都不会震惊,但玄城道人,一个被人害死都不曾憎恨的人,竟会被执念栓在此处,这才是让他震惊的。
“难道,你是为了它们?”他看向玄城道人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以你的修为,和你在世的功德,你下辈子完全可以投个好胎,过美好的人生,却为了这些非人,非鬼的东西把自己弄得如今这种即将神魂消散的下场,这……值得吗?”
玄城还是那副嘴角含笑的模样。
“最开始接受委托时,我就答应了它们,要送它们的灵魂回归故土,要让它们的身体落叶归根,修道之人,一诺千金,岂能出尔反尔。”
“……”赵圆通无话可说。
他无法理解玄城的想法,也为玄城不值,但这不妨碍他敬佩玄城的品格。
赵圆通做出了决定,“前辈,我愿承袭您的遗志,将这些亡者,送回到他们的家乡。”
他不是地缚灵,能随意进出村子,且他也会赶尸之术,虽然不精通,但送这些僵尸,应该是够用了。
闻言,玄城面上露出了喜色。
他行了一礼,“那就多谢道友了!”
他将左右的铃铛递到赵圆通面前,“这是引魂铃,有它在,它们会自愿跟你走。此番道友了却了我的心愿,我无以为报,这引魂铃和这把金钱剑就都送于你,算作谢礼。”
赵圆通接过,没有推辞。
他收了玄城的东西,就算了解了这段因果,这是他们玄门的规矩。
大概是心中最牵挂之事得到了解决,玄城执念顿消,他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浅薄,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魂飞魄散。
“前辈!”赵圆通一惊,顾不得其他,立马掏出张符纸贴在玄城的灵魂上,这才勉强止住魂体消散的架势。
玄城苦笑摇头,“没用的,几十年来,我一直在用自己的魂体之力维持困尸阵,若不是有养尸地的蕴养,早就神魂俱散了,如今道友你了却了我的心愿,我在这世上已无牵挂之事,自当去往我该去的地方,你又何必强留我。”
这个道理,赵圆通自然了解。
但……他不愿!
他不愿一个如此正直、纯澈的修道之人落得如此下场,因为他深知,在现代社会中,这样的修道之人太少太少,几乎只留存在各门各派的历史典籍中,他既然有幸遇见一个,便是竭尽所能,也不能让他落得悲惨结局。
赵圆通掏出身上所有东西,什么法器、符纸的摆了一地,他跪在地上,咬破中指指尖,以鲜血在地面画出一道法阵,随即双手合十,恭敬道:“归元宗第一百三十六代弟子赵圆通,请见无常大人,请大人现身一见!”
闻言,祁缈挑眉,没想到他还能请动黑白无常。
她兴味的看向四周,找寻即将出现的鬼门。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四周安静得厉害,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圆通有些尴尬,又重新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阵法,大声喊道:“归元宗第一百三十六代弟子赵圆通,请见无常大人,请大人现身一见!”
这一次和上次一样,没有半点反应,不仅黑白无常没出现,连个寻常鬼差都没露面。
赵圆通脸上火辣辣的,一想到自己的行为正被直播间那么多网友看着,他就觉得羞愤欲死。
现在已经不是帮不帮玄城的事了,还事关他的颜面。
他心一横,再次重重咬了指尖一口,这一口比之前两次用力得多,指尖顿时血流如注。
祁缈看得牙疼。
赵圆通给她一种越努力,越可怜的感觉,让她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于是她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掐了个手诀。
下一秒,阴风骤起,四周温度突然急剧下降,一道漆黑铁门出现在众人头顶半空中。
赵圆通刚要画阵法的手僵在半空,心说这请神阵法还带延迟的,那他这哗哗流血的手指算什么,算他血厚吗?
他急忙起身冲黑门拱手行礼,“赵圆通恭请无常大人!”
“哐当——”一声,铁门缓缓打开。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自门内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