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打烊本就比较晚,马姝乔干完所有的活回家,一个夜已经快过去了。走在空荡荡的街道,偶尔闻得犬吠,冷风席卷着夜雾凉飕飕的。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家了。
只是奇怪,明明是深夜,为何家门口如此热闹。
县令府围了一圈的人,邻里的百姓顶着黑眼圈也要看热闹。
“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大娘惋惜地叹息,“惨啊。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这县令府啊,一个不留。”
马姝乔皱眉,她在胡说些什么。
挤进重重人群,她才知道不是胡说。
整个县令府漆黑一片,如同废墟。
马姝乔呆在原地。
要不是把自己的手指掐出血,钻心钻心的疼,她以为自己在噩梦中。
怎么会?
怎么会。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傍晚出门还好好的。
“不可能!”马姝乔绝望地低吼一句,往里面冲。
以为是看热闹的人挤的,官兵把刀一横将她拦下,不耐烦地大吼,“事关人命,现场查案,闲杂人等都出去!”
她不是闲杂人等,她不是。
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带刀官兵的眼珠贼溜一转,“你是马县令的女儿?”
“我……”马姝乔顶着那道锋利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向来聪明。
她对杀人灭口的刑事案件向来敏感。
“我不是。我是县令老爷的丫鬟,如今县令府没了,我没去处了。”
原来是丫鬟。
官兵不耐烦地吼她,“既然是下人就走远些!深夜的大型命案现场,你一个小姑娘不害怕么!”
马姝乔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如同任何一个围观的路人。
被烧毁的县令府已经是一个空壳子,里面没有爹娘了,没有姐姐了,没有她最爱的小猫了。只有一具又一具漆黑的枯骨接连不断地搬出来,烧焦干涸到连一丝红色血迹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也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游离于众人之外。
书本上说的“万念俱灰”,原来是这种感受。
官兵查了半宿,给了一个“天干失火”的由头便滞案了。
众人唏嘘一声散去了。
呵,好一个天干失火。
看这着装,应当是县尉府的官兵。
马姝乔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县令府,转身离去。
夜半三更,急促的敲门声扰人清梦。
又是谁半夜来找打?
连海棠拾起长棍,烦闷地起身去打开大门。
谁知不见仇敌,只见故友。
许久未见的马姝乔潦草凌乱,如同风中的凋零残叶,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绝望地扑进她怀中,“连海棠,我家没了。”
“县令府,毁了。”
“全没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海棠将她抱紧,“外面冷,我带你进去。”
给马姝乔煮了热茶暖身子,连海棠替她挑去发间的杂草,擦拭衣衫上的寒凉露水。
“与我说说,发生了何事?”
马姝乔麻木地靠在连海棠肩上,心脏已经痛了一路,痛意已经能够停滞一段时间不发作。
“县令府被人灭了满门。”
连海棠震惊。
向来面色冷静的她也惊讶得张开了嘴。
可她又开始不安地担心另一件事情。
“你一路过来找我,可有被府中人看到?”
“我从你们连府的后门墙角钻来的,就是那个狗洞。我这些年身量长了许多,差点进不来。”
“夜深了,自是无人看到我,何处不妥?”
那个狗洞,她若不说差点要忘记了。
九岁时,从学堂逃课的马姝乔从那个小小的狗洞探出头来,吓了她一大跳。
二人的友情,也是从那日而起。
连海棠与马姝乔,同年同月生,一见如故。
马楚昊来连府缠着连清玥时,马姝乔便时常跑来见连海棠。
也许是马县令的家风教育优良,马府的儿女才学都出众。马姝乔九岁时便能流利地背出《大御史传》,连海棠时常缠着她多讲一些历史。
只可惜啊,世事无常。
可叹命运宛转。
这样一个明媚灵秀的女子,此刻染上了浓浓悲戚,撕心裂肺的痛意将她撕扯着不再是满腹经纶的才女马姝乔。
如同被命运遗落的弃儿,那样可怜,那样悲惨。
神台的一朵娇花,被打落在了凡间。
让凡间的泥泞也心疼。
马姝乔看她愣神,心中更是难以言喻的怕。
怕她也像所有虚情假意的粗浅女子一样,是因为她的官家之女身份而结交她。
马姝乔低垂着头,挪到她脚边跪下,“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
“连海棠,救救我,我只剩下你了。”
“你这是干什么。”连海棠赶紧扶她起来,“你想到哪去了?我方才只是在心疼你罢了。”
“这等无妄的灾祸,我们朋友一场,无论说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只是马姝乔万万不能待在连府。
县令府的灭门,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段。
“你可知道马府是如何被灭的门?”
“是大火,县尉府的人以天干失火为由滞案了。可是不可能,天干怎么会可能起那样大的火?”
“一定是阴谋,一定是有人害我们县令府!所以我必须躲起来,只能躲起来……”
“我的身份要是被发现,必定斩尽杀绝。”
说着说着马姝乔又开始流泪。纵然她已经哭了数个时辰,眼泪几乎已经哭干了,却依旧难以抵挡这样钻心刺骨的痛。
一夜之间,她所有的亲人死于非命。
整个人间,好似只剩她一人。
罢了。
连海棠叹息,还是不与她说了罢。
现在知道真相,也许对她来说平白添了无助。
马姝乔和她一样,与连府有着血海深仇,目前却无能为力。她们都还只是弱小的雏鹰,只渴望不断积蓄自己的力量,等到羽翼丰满的一日,必定要恶人血债血偿。
“待你找到真正凶手,日后我们一起,报仇雪恨。”
这句话中的恨意太深。
马姝乔停下哭泣,愣愣地看着连海棠。
连海棠抚去她脸上的泪,“莫要再哭了,越哭心越疼。”
随后摘下左手腕的银镯,塞到她手中。
“你也知道我在连府的处境,我没办法留你。去扬州醉月楼前台找杨环儿,把这个镯子给她看,她会留下你的。”
“相信我,那是你唯一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