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传闻中心狠手辣的上京监狱司司长,先皇后文瑄之子,最不被圣上看好的四皇子,名存实亡的四殿下。
“民女深知世子与殿下是同心的,民女愿意终生忠于殿下。”
晏城郁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你倒是眼光不错。”
废后之子,他的危险身份,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这人死过一回倒是长脑子了。
“既然如此,还有一个消息,顺便告诉你。”
“连府被灭门了。”
连海棠猛地抬头。
“至于是谁做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晏城郁说完便出去了。
片刻后两个带刀侍卫抱进来一个方形冰棺。
“殿下让我告诉你,最后时刻他也想救下人,奈何火势实在太大,只能堪堪抢回来半个身子。”
“小棉……”
她抚摸着连棉被火烧得焦黑的脸,一半身子残破露出白白枯骨,另一半还挂着皮肉。连海棠愣愣地躺在地上,和小棉的冰棺肩并肩躺在一起。
她多希望再听到一声“姐姐”。
都怪她,都是她不好。
她不该抛下小棉一个人去京城。
小棉还没有穿过新衣服,她的鞋子还是破的,每年冬天脚上烂了一片,小棉一到夏天晚上便会热的睡不着,要一下一下地给她扇风,小棉的生辰是在夏至,小棉每年的生辰愿望是吃一口甜瓜,她到死却没有吃上一口甜瓜……
原来痛到极致是沉默无声的。
她的娘亲,她的爱人,她的妹妹。
在这一刻,天上地下,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大火,又是火。
她知道凶手是谁,所有的真相在这一刻明朗。
从二十年前文华宫大火,到扬州马县令府烧毁,到乾极宫起火,再到余杭的连府,都是火。凶手永远都抓不到,因为真正的凶手就是那个天底下最权重之人。
连府被灭门的理由可想而知。
连生财私自藏了文璇。
她一直最该恨的人就是那站在顶尖上的人。
“连小姐……”小蝶有些担心。
连海棠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无声地掉眼泪,任谁看了都会害怕。
“我无事,想一个人待一会。”
小蝶咬了咬唇,静静地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连海棠的烧伤很严重,全身都在疼,却没有此刻她的心痛。
在地上躺了很久,脑子里闪过的是前面十几年的光景。快乐的,痛苦的,原来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是么?她也迟早会赴黄泉的,只不过赴黄泉之前她要亲手要了那老皇帝的命。
连海棠起誓,她此后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活。
拿下晏傅隆的头。
连海棠抱着小棉的冰棺亲自去了一趟连府。
入眼是破败楼门,曾经四季常春的仿春殿,占地数亩的茘园,烧焦漆黑的百愿池,化为碳木的院中桃树……
才深感物是人非。
原来生命没有轮回。
最富庶的江南商贾,百年的府邸,数十条人命,一场火就烧没了,只留下金银的残迹被抢夺而空。
余杭的一场大火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然而平民到底是平民,心软的人也许会感慨一番“可惜了这么多条人命”,然而大多数人却是皱起眉头“啧”的一声,“叫他们赚那么多钱,遭报应了吧……”
掀起再大的波澜也没有瑨王世子失踪的消息传得广。
圣上下旨彻查乾极宫的那场大火,以及瑨王世子的下落。可整整查了两年,宫中禁卫羽林军分批出动,翻遍整个大御,就差挨家挨户地去找,仍旧没有丝毫消息。
所以活生生的一个人会藏在哪里。
大部分人说瑨王世子死在了那场大火。
不可能,晏时荆怎么会死。
可要是没有死,两年的时间,为何未曾有人找到他。
晏时荆到底会在哪里?
夏夜清凉,夜色引人沉思。
小蝶端着驱蚊香进来,便看到连小姐捧着本书坐在油灯下。
烛光映照连小姐苍白的脸,红唇鲜艳,乌发随意地披散,素白寝衣勾勒出纤细修长的身段,就像女鬼一般。
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让小蝶打了个冷颤。
她伺候连小姐也有两年了。
白日里她总是不见踪迹,跟着四皇子出去一趟便是一整天。晚上带着一身的淤青回来,有时甚至是鼻青脸肿的,连药都来不及上,便开始读史书,读兵法,雷打不动地这样过了两年。
却再也不读策论。
为何不读策论了呢?
小蝶时常会想,连小姐该不会是把世子忘记了吧?
亏得世子曾经那样喜欢这位连小姐,如今世子的消息全无,也不知道该如何了。该不会要伺候连小姐一辈子吧。
好在这个连小姐并不难伺候。
连小姐是个很奇怪的人,一点也捉摸不透,不知世子为何喜爱她。
至少小蝶是这样觉得。
她前些日子见过连小姐和四皇子打架,跟不要命一样,对着长刀都敢往前冲。就像一头凶猛的母狮子,转身踢腿出手像风刮过一般快,一脚把四皇子踹倒在地。看到她胆战心惊的,生怕四皇子一怒之下把连小姐杀了。
好在四皇子也是个喜欢挨打的,站起来拍了拍衣角说了句“有进步,继续”。
二人便又打起来了。
可独自一人站在窗边走神的连小姐是寂静的,悲伤的,绵软的,就像浣衣房里被浸泡得软烂的旧衣衫,沾着皂角用力搓一搓就烂了。
在看书时的小姐又与平常都不同,肃静的,平和的,清冷的。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连小姐呢?
世子喜欢的又是哪样的连小姐呢?
“小蝶?”
“唉?小姐你叫我?”
小蝶回过神来,端着驱蚊香上前摆在窗边。
“在想什么?喊你几句都没听见。”
“奴婢在想连小姐为什么这么喜欢夜里看书?灯火昏暗,小姐要注意好眼睛。”
连海棠目光不曾离开书本,忽视小蝶的问题又翻过一页,“夜里凉,帮我把窗户关上。”
“好的,小姐。”
小蝶拉下窗柩,留了一个小缝作通风口。转身时瞟到一旁小几上的《太乙金镜式经》,心内惊讶,“连小姐是想要修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