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一向肃冷,今日却尤为热闹。
沈筱筱一身白衣染了血,沾了灰又破了几处,散落的黑发在地上凌乱着。
她绝望,她不敢置信,她心如雪夜般寒凉。
沈筱筱再次望向站在跟前的二人,眼里已然没有半丝希冀。
“夜深了,殿下请回吧。”
梁亦寒只是蹲下,与她平视,沈筱筱别过脸。
他从黄衣龙袍里伸出手,将她的脸掰正,直勾勾盯着她,轻柔地为她擦去嘴角的那抹鲜血。
“这毒酒发作并非一日之功,朕为了让你去的舒服些,可谓煞费苦心啊。”
沈筱筱别过脸,她的余光里能瞧见那一抹熟悉又陌生的倩影。
她头上戴着本应在她荣寿宫里存着的凤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里低不可闻地说着:“姐姐,可要走好。”
“哈哈,哈哈哈,荒唐,实在荒唐。”
“梁亦寒,你不配为人君,更不配为人夫!”
梁亦寒手中力度骤然加重,似是要将她的下巴捏碎。
“沈筱筱,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怎么?快死了便不打算装淑德了?”
沈筱筱嘴角那抹笑意未散,反而添了冷意,她抬起手,颤颤巍巍,攀住梁亦寒的手腕。
“嘶啦”一声,使力将其剥下。
她嘴角再度溢血,顺着下巴,沿着脖颈,流入衣襟内,唇色已然如白纸般苍然。
“是,我是装的,怎么?这么多年了,陛下才瞧出来?”
她撑着身体,挣扎着,沿着床榻攀附而坐。
“装作温柔婉意,装作敬爱陛下,太辛苦,太辛苦了,妾身总算不必再装了。”
“这还要多亏陛下的成全美意呢。”
她肆意地笑着,笑得张狂,笑得自在,仿若这天地之主是她。
“啪!”
巴掌声清脆作响,在冷宫中尤为响亮,惊醒了树梢上的麻雀。
那些是她妹妹养的,日夜在她冷宫乘凉,留下污秽,却也不知清扫。
“好一个成全,你就这么想死?不,怎么可以?朕着实心疼。”
“这样吧,让你的亲人伴你在黄泉路上走一遭如何?”
“不!不可以!陛下,他们是无辜的,陛下……咳咳,陛下,就看在,妾身为陛下殚精竭虑,分忧多年,的份上,可否,饶过,他们……”
梁亦寒站起身,睥睨着榻上人,并未立即回应她的话,而是揽过身旁淑贵妃的腰肢,静静地瞧着她,独作挣扎。
“陛下,您就答应姐姐吧,姐姐也是不容易,就算沈将军犯了谋逆之罪,虽说,诛九族也不为过,但毕竟臣妾也是沈家人,您多少,也该为臣妾斟酌一二嘛。”
虽说沈家人都该死,但她还是需要做做样子。
“不,不可能,本宫的父亲于国于民最是忠诚,怎么,可能,谋逆……”
沈筱筱闻言,百爪挠心,一个劲儿地摇头呢喃。
梁亦寒稍作叹息,“池儿,你还是如此良善,纵使人欺你辱你,你还要为他们求情。”
“朕着实无法答应你,无碍,届时,便携你去避暑山庄散散心,切莫再多想了。”
“好,好吧,”沈清池作势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流珠,“臣妾……都听陛下的。”
“但,至少,能让臣妾与姐姐说些体己话吗?姐姐对臣妾好过,臣妾不忍心……”
“罢了,别说太久,不值得。”
说罢,梁亦寒便拂袖离去,那背影竟是那样的无情,那样的决绝。
沈清池轻巧地坐在沈筱筱身旁,她用手轻轻划过沈筱筱的脸处的肌肤,眸色竟带着几丝怜惜。
“多么精雕细琢的脸啊,就连将死之时,这吐若游丝的模样,竟还能别有一番魅色。”
手背、手心缓慢在她双颊游动,而后却紧紧一捏,“你说,陛下怎么可能没喜欢过你呢,但那没用,陛下最爱的终归只有我,至始至终都只能有我。”
“至于你说的沈家啊,偷偷告诉你,沈大将军早死了,南夫人,也死了,还有你哥哥,什么谋逆之罪,哈哈哈,那不过是揣着个由头罢了。”
“真可怜呢,姐姐,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呢,怎会死得如此狼狈,去得这般草率。”
“好可惜,妹妹好生心疼啊。”
毒物在五脏六腑徘徊,筋骨脉络似是错了位,疼痛难忍,本已是要归天的脑子,却被沈清池的声音步步召回。
“为……什么。”
淑贵妃大笑,下一刻便掐住沈筱筱的脖子,“你怎么还没死,唉,这毒酒一旦发作,便是蚀骨挠心的痛,本宫着实难忍,就为你尽早断了这身心之苦吧。”
沈筱筱再无半分挣扎的气和心,闭上了眼。
却忽地,脸上感到几分凉,再次睁眼,便只能看到沈清池吐了自己满脸的血,下一刻便瘫倒在自己的身上。
一身黑袍男子,卓卓然猛地将沈清池踢到地上,占了她原先坐的位置。
他转了个身,换了个方位,抬起沈筱筱的身体,使其身受她倚靠。
动作轻柔,生怕碰碎了。
他语气急切,确又有些颤抖,与方才一剑将沈清池刺死时两模两样。
“筱儿,筱儿,你别闭眼,答应我,我会命人治好你的,别闭眼。”
“你是······谁?”怎会知她乳名。
脸上又感到一丝冰凉。
“别闭眼,我求你。”
他的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另一只手搓着她已趋渐无温的手,似乎想给她添些暖意。
“你哭了?”沈筱筱不解,非亲非故的人怎就为自己哭了。
“我是,我是阿幽,记得吗?我是阿幽啊,我来接你了,你别闭眼。”
阿幽······是谁?
最后一刻还能有些许温暖,伴我入黄泉,真好。
爹,娘,兄长,筱儿这就来陪你们了,是孩儿识人不清,孩儿……对不住你们。
沈筱筱气息在这世间荡然无存,终究是闭上了双眼。
······
耳边吵嚷,沈筱筱皱着眉,眼皮窜动了几下,缓慢睁开。
“小姐,小姐。”
入眼的是她自小便陪在她身边的侍女,桃之。
她不是在她入冷宫时便被沈清池一百板子生生打死了了吗?
“桃之?”沈筱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真是桃之?”
莫不是死前的梦境?
桃之满眼疑惑,也带急切,“小姐,您莫是昨夜桂花酿喝多了,还不太清醒?”
沈筱筱环顾四周,这不是她未出阁的闺房吗?
“我这是还在将军府?”
“是啊小姐,您今日就要出嫁啦,之后可就是要在端王府啦。”
“什么?”沈筱筱猛地抓住桃之的手臂,捏的紧紧的。
“嘶,疼,疼,小姐。”沈筱筱松了手。
疼?这不是梦,她再次活了过来,还活在了嫁入端王府之前。
“端王府的娇子还有多久来?”
“小姐,再有两个时辰就来了,您这,还未梳妆打扮,还浑浑噩噩的,精神可不是太好,需得早些清醒清醒才是啊。”
沈筱筱点头,“知道了,帮我净脸更衣吧。”
“都说了隔日便要过门,让您少喝些了,您看,眼底的乌黑还得胭脂遮遮才好。”桃之还在嘀咕。
以往桃之总让她少喝些酒,她心底总有些嫌,嫌她聒噪。
此时此刻再听,聒噪竟悦耳了。
“我高兴,自然就多喝了些。”必是高兴的,上天愿给这个机会,不好好抓住,岂非辜负了天意。
“是是是,我家小姐啊肯定是高兴得不得了的,能跟跟端王有情人终成眷属啦,真是一段佳缘呐。”
桃之说完便瞧她的反应,原以为她会欣悦,却不曾想,依旧是一副平常模样。
“确实是一桩佳,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