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急切渴望夸赞的模样,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久不见,徒儿懂得孝顺师父了。”一只手招呼周槐来到我身旁,另一只手仍放在薛倾头上,轻声笑道:“这位是周槐,是师父的朋友。”
说完便抽回手,又对周槐讲:“他是薛倾,我的大徒弟。”
“薛道友。”薛倾恭敬地作揖:“周前辈。”
“好了,师父还有些事要处理,有空就来教你。”
与神道最为契合的便是巫族,只是如今巫族已非太古大巫时期,甚至被打压得只剩一个薛倾,巫道已然式微,往昔辉煌不再。
巫道为尊,人道次之,这两条途径可通圣道,鬼道、妖道通邪道,圣邪对立,却也暗通一线。但至今无人知晓圣道之上,在不与邪道相互抗衡的情况下,还有何种境界?
就像人入了灵,灵可成圣,但圣又会化为何物?魔又将化作什么?
独清易折,独浊易污,至理非独。
“师父,您身上有股奇妙的味道。”薛倾凑过来,鼻子使劲闻了闻,兴奋地说道:“是香,人间烟火的香气。”
周槐诧异:“你身上怎会有此气息?”
在这世间,人间的香火承载着人们的信仰,它是水德凝聚的象征,是土德汇聚的体现,是金德闪耀的光芒,亦是木德与火德彰显力量的所在。
徒儿啊,你且仔细瞧瞧咱们这峰头之上,都有些什么呢?
薛倾睁大眼睛望去,只见山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潺潺的溪流汇聚成奔腾的大河,还有那郁郁葱葱的草木,这一切景象皆是平日里随处可见的,不论是在凡俗世间的乡野之地,还是在仙家清幽的洞府周遭,皆是这般入目寻常的模样。
“师尊的意思是,除了人之外,这五德也存在于此地吗?”
薛倾听着师尊的话,心中似懂非懂,仿佛有一层云雾遮掩着他的认知,只觉得若是能将这遮天蔽日的大雾驱散,那自己的道心想必就能更加澄澈明亮了。
“天地孕育了世间万物,赋予它们灵智,让万物皆有了灵性。然而,我们却妄图截取天地的造化之功,凭借自身之力去造就这五德,企图以此来演化出全新的众生。从本质上来说,我们所走的路,其实正是天地曾经走过的路径啊。”
或许是因为巫道与神道之间有着某种亲近的渊源吧,对于薛倾这个弟子,我倒也没有太多功利性的利用心思。
他既是我的弟子,在人生的修行之路上遇到了迷茫困惑,我自是愿意帮他拨开一些迷雾,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乖徒儿呀,这五德是有先天与后天之分的。人族所造就的五德乃是后天形成的,而你在这山峰之上所看到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处水流,它们所蕴含的则是先天的无德之态呀。”
周槐听闻这些话语,不禁惊愕得愣在了当场。
他一心想要重新踏上那仙途之路,可在此之前,他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天地创造万物、蕴含着无尽造化之功的奥秘,更是全然不知人族所追寻的这条道路,竟然是此方天地早就已经走过的路径。
不止是人族啊,就连那鬼族、妖族,甚至是已经亡故的巫族,又何尝不是在走着这样一条道路呢?
虽说各自所行之道或许有所不同,但最终却都殊途同归,走向了相似的方向。
可为何巫族最终还是走向了覆灭的结局呢?
周槐在这朦胧的思绪之中,恍惚间感觉此方天地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一般。
它仿佛无所不在,在那高远的天空之上,在脚下的大地之下,甚至就在自己的身旁,就那样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仿佛在审视着世间的一切。
就在这一刹那间,整个天地间,天上地下的万物苍生,仿佛都瞬间静止了下来,就好似它们都要同时转过身来,将目光聚焦在周槐的身上一般。
周槐的脑海之中顿时警铃大作,一股无尽的恐惧之意瞬间涌上心头,将他紧紧笼罩。
在他的眼前,仿佛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囚笼之中,无处可躲,无处可藏,更无处可逃。
只因为,这天地所定下的命运,就如同一个无法挣脱的囚笼;
而万物转身投来的目光,那其实就是天地的注视啊。
天地的这一道视线……仅仅是这一道视线,便拥有着足以让周槐灰飞烟灭的可怕力量。
“周槐。”一道男声传来,冲破重重黑暗,无尽光辉照亮永夜,瞬间万物复苏,使他逃离那片诡异之境。
换句话说就是……人族从来没有自己的法。
世间万物,竟是无法。
因无法,所以仿照乾坤的法,来造绝世神通,流传于世,岁月悠悠,诸世有千般法,千般法消逝之日,便是道统崩坏时。
诸术无术,这是周槐清晰的念头。
莫名地,他满心悲伤,众生无途,无术,那还修什么道?
化什么圣?
为哪般魔?
绝望缠绕着他,即便他知道自己正昏迷着,也在大悲,为乾坤孤行,为众生无径,为诸术皆空而悲伤,可他又能怎样?
无尽虚无中,周槐瘫倒无法起身,仿佛有重物压在身上,不敢直视这茫茫无际的虚无,只晓得世间诸法皆虚,万物皆有尽头。
他思忖,有没有人能拯救这俗世?
应该是没有的。然而,又模糊地瞧见身后有人在授业,他们无力打破这片虚无,却一步一步地尝试点亮此处,即便自身终会消逝,传世功法不复存在。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背离众人,独自向前行,走着走着,前方的虚无翻滚,周槐瞧不清有什么,却未感受到危险。
它好像停了停,又接着向前走,周槐稍作迟疑,决定追上去,再回首,传世之术创造的光辉早已消失殆尽。
周槐停下脚步,沉默良久,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付出化为泡影,却依然在努力,显得有些笨拙又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