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步路就走到了跟前,燕微眼见来不及跑了,索性立在原地,曲身行礼。
“见过世子。”
陆晋听到她略显生疏的语气,皱了皱眉,又问:“去了哪?怎么这个时候才回?”
燕微静静垂着眼睫,没说话。
她觉得无论是以表兄妹的身份还是以陆府主人客人的身份,她都不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若回答得有半点不对,都只会招来他的恶言恶语而已。
陆晋负手走到她面前,垂眸盯着她的神情,他察觉到了她的不满。
她还在为上次在马车上他说的那些话而生气。
陆晋于是侧过脸,冷冷地看向了燕微身侧的英珠。
英珠被他用这种严厉的眼神一盯,抖了抖,低声道:“回禀世子,小姐今晚去逛了乞巧灯会,又在外面用了晚饭,所以回得晚了些。”
陆晋收回目光,平声道:“京城里最近有刺客出没,皇上正在下令让神策卫挨家挨户排查,本就不太平,这么晚了,你家小姐才回府,你身为她的近身婢女,对主子不加劝阻,若是出了差错,该当何罪?”
他话落,英珠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都是奴婢之错,请世子责罚。”
燕微猛地看向陆晋,搞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狠狠皱眉道:“世子是否太过无礼,还是说在刑部审犯人审惯了,都管到我的贴身侍女头上了?”
可陆晋却像没听见似的,接着叫来了身边的长随:“来人,把这个婢女带下去……”
“表哥!”燕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冷淡的侧脸,“大理寺断案尚且没有连坐之说,你若要惩罚,罚我便是,与我的侍女何干?再说乞巧佳节我出门游玩又有何错?”
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
早知道在街角买个糖油饼再回来了,遇上他真晦气!
燕微暗暗咬牙,在心里疯狂咒骂。
而陆晋这时才转过脸,注视着她难掩怒气的脸,一双黑眸里情绪莫测,半晌才低声道:“这不是会叫表哥么?”
燕微:“?”
她愣了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因果联系。
陆晋静静看着她,倒是不再提要罚英珠的事了,只朝周围的下人们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去。”
英珠以为他要责备自家小姐,面露担忧地抬眼,正想多看几眼,就被陆晋的长随拽起身,强拉着离开。
转眼间,四周只剩下陆晋和燕微两个人了。
深夜里起了一点点风,再加上方才一时着急,燕微的眼尾被吹得红红的,看上去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陆晋的视线在她眼角停顿了一下,又缓缓移开。
“别站在门口了,”他走到她身侧,默默替她挡风,“进府吧,我们边走边说。”
燕微低着头,配上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人以为她是在难过。
实际上她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悄悄掩去脸上的表情。
“表哥,”燕微默默出声,指了指旁边的马车,“我的东西还没拿,我上去拿一下。”
“什么东西?”陆晋听到她又和以前一样亲近地叫自己表哥,语气温和了些,“你买了小吃?”
燕微摇了摇头:“是一盏灯。”
她语气平常,陆晋看她一眼,似乎也没察觉什么,只道:“你站这等着,我去给你拿。”
燕微点头,看着他上了马车,暗暗攥了攥手心。
莫名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陆晋是唯一知道她和五皇子有交集的人,她总觉得他并不想让他们再有什么往来了。
但是这种事情又不是她一个人能控制的……
燕微在心里暗暗叹气,只求上天保佑,她这位青天大表哥能毫无察觉。
陆晋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提着灯走了回来。
燕微一脸若无其事,正要从他手里接过,陆晋却没松手,而是道:“这灯不轻,我替你拿着。”
燕微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很正常。
她顿时松了口气,心道老天爷谢谢你。
他们于是一同进了陆府。
从门口到惜风院有一段不小的脚程,陆晋提着灯送她回去。
仙鹤灯的灯光从绸缎般的金纸里隐隐约约地透出来,照在他们脚下,形成若隐若现的几圈光晕。
今夜的弯月也格外透亮,映在他们身上,打下两道衣袂翩跹的影子。
两人没有让下人打灯跟在身旁,就这么借着仙鹤灯和月光照路。
时不时遇上台阶和拐角时,燕微就听到陆晋轻声俯在她耳旁:“小心。”
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路,半晌,陆晋才开口道:“表妹,上次从林湖回来,在马车里我和你说的那些,是一时的气话,若是冒犯了你,是我的不是。”
他的语气放得很轻,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谨慎:“我那时是担心你被什么别的人扰乱了心思,所以想提醒你几句,我并不是在胡乱揣测你,也不是想冲你发脾气。只是话说得急了,所以说出口就变了样子。”
燕微的表情倒是显得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会屈尊降贵地跟她说这些话。
毕竟陆世子向来一副高高在上、清冷寡言的谪仙模样,从不给别人好脸色。
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已经很令人诧异了。
而且燕微也没有为此对他产生什么深仇大恨,她从来不求他的理解,归根结底,他们不是一路人而已。
燕微看得很明白,她来京城后,遇到的很多人,大表哥、二表哥、大表姐、齐佩……都和她不是一路人。
他们都是衔着金玉出生的、非同一般的贵人。
而她不是。
她是在幽州的寒风厚土里长出来的,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几年后父亲又离奇失踪。
他们说他是幽州军里第一个叛逃的将军。
那时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叛逃,只发现大街上突然有很多人骂她父亲,她想骂回去,却没有以一敌十的本事。
后来是父亲的一个旧部出面收养了她。
那男人光棍一个,一生都未娶妻,和战场上的很多汉子一样,粗枝大叶,但养了她之后,也会记得她的小辫要用头绳绑三箍。多了会紧,晚上解开时难免扯下她的头发,她看见了必要嚎啕大哭。少了会松,她少时活泼,爱蹦爱跳,一天下来头绳早就不知道掉哪去了。
在燕微心里,那是她的第二个“父亲”。
可惜在她十岁时,也撒手人寰。同年,她的亲生父亲的尸体在塞外被发现,掩藏在雪地里,早已没了声息。
燕微一次送走了两位父亲下葬,之后她就在忠心的老仆人的护送下,一路南下来到京城,投奔陆家。陆家收下了她,却不接受老仆人陪在她身边,于是燕微只好与她分别。
送她出京的时候,燕微流了好多泪水。
“嬷嬷,我不想你走……”
“小姐,在京城里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好好的啊,我替小姐守在幽州,给老爷、夫人和二爷守墓……”
转眼间竟也快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