臹马续声音不大,却冰冷无情。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吕逸听得心里一凛,张飞面色大变,竟然第一次面露惶急之色。
唯有张辽,两膀一晃,挣开了吕逸和张飞的搀扶,重重跪倒,闭上双眼,面如死灰。
他本就存了死志,现在马续说出这番话,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更没有丝毫的委屈。
苏双虽死,但自己的罪孽并没有洗清,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偏听偏信,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邬堡内本来就人少力孤,褚飞燕奸计得逞,又折损了不少人马,连囤粮之处都毁于一旦,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万死难赎己罪!
张辽只想这一切快一点结束,任凭发落,毫无怨言,他心里已经痛苦到了极点,现在对他的惩罚越严厉,他心里反而越踏实!
吕逸看他这副模样,哪里还能想不到他的心思,心里一阵难过。
但既然马续亲口发话,却容不得他再有丝毫偏袒和犹豫,无论是张辽还是自己,都必须给出一个交待,否则如何面对邬堡中无辜横死的这么多条人命?
“师父容禀!”吕逸想了想,拱手上前说道。
“吕将军,你的部下老夫不便多言!”马续睨目看向吕逸,冷冷的说道,“老夫只问你,为将者,持军之急务,以何为先?”
吕逸吓了一跳,马续喊他“吕将军”,就是不肯回应他“师父”的称呼,摆明了公事公办,将他们两方切割开来。
看来马续已经下定决心,吕逸无奈,垂手道:“持军之急务,莫大于赏罚!”
“很好!”马续冷着脸,点了点头,又问道:“赏罚之道,以何为先?”
“在于秉公直断,令行三军!”吕逸额头见汗,老老实实答道。
“很好!”马续微微颔首,又问道:“老夫再问你,如何令行三军,威而不疑?”
吕逸想了想,拱手道:“尽忠益时、轻行重节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惰、败事泄密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质直敦素者,虽重必舍;游辞巧说、虚伪狡诈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赞,恶无纤而不贬。可以服众!”
“很好!”马续眼里精芒一闪,沉声道:“道理吕将军都明白,却不知能不能践行?”
吕逸猛地抬头和马续对视,只见老将军神色难明,一副怒己不争的痛惜表情,心中顿时有了明悟。
“师父,弟子明白!”吕逸拱手应是,豁然转身,大喝道:“张辽,你可知罪?”
张辽俯身叩首,沙哑着嗓音说道:“末将罪无可恕,但凭将军发落!”
张飞闻言大急,大喊一声:“大哥,你...”
“这里是军帐,没有你大哥,只有三军主帅,帐中将军!”吕逸瞪了张飞一眼,厉声喝道,“还不退下,若再敢胡言乱语,当与其同罪!”
张飞悻悻而退,却气的胸膛急剧起伏,攥紧了砂钵大的拳头,向马续怒目而视。
“张辽,当日初战黄巾,你不奉军令,擅自出击,虽斩程远志,却出越行伍,不遵禁训,此为乱军!”吕逸肃声说道。
“末将有罪!”张辽叩首应声。
“昨日守城值夜,你公然酗酒,乱我军心,便是蔑视禁约,此为轻军!”吕逸又道。
“末将有罪!”张辽叩首再答。
“你只顾念及旧情,不察苏双从贼之实,罔顾劝阻,一意孤行,便是观寇不审,察贼不详,此为误军!”吕逸厉声喝道。
“末将有罪!”张辽叩首哽咽。
“城中囤粮之处,乃重中之重,城门守备更是关乎存亡,你竟私告外人,已至邬堡失守,粮秣焚毁殆尽,便是窃闻所谋,漏泄于外,此为背军!”吕逸又叱道。
“末将罪在不赦,甘愿伏法!”张辽伏地痛哭,不肯抬头。
“张辽!今日若是败军折将,城破地失,皆你之过!”吕逸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若不明正军律,岂能服众,又如何告慰牺牲的英灵?”
张飞越听越不对,吕逸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吕逸袍襟,满脸焦急的喊道:“大哥!”
吕逸用力一挣,扯过袍襟,别过脸去,不肯看他。
张飞更急,闪到另一边,抓着吕逸的手不肯放,吕逸慨叹一声,紧闭双目,任由他拉扯。
见吕逸决绝,张飞急的面红耳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吼道:“大哥,五弟是咱们结义的兄弟啊,你刚才不也说,誓同生死,永不相负吗?大哥!”
张飞哀切的声音让吕逸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泪水滑落,滴在地上。
“大哥,五弟有罪,但现在邬堡尚存,还有机会,你也该给五弟一个机会啊!”张飞苦求道。
吕逸仰天长叹,沉默不语。
“大哥,现在城里空虚,褚贼人数众多,正是用人之际啊!你现在要把他问罪,岂不是自断臂膀,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大哥三思啊!”张飞虎目之中,泪光隐隐,抓着吕逸的手因为用力,骨节泛白。
吕逸只觉得手腕上一阵阵刺骨剧痛,却远远及不上心中的痛苦。
正要说话,却见张辽泪流满面,一把握住张飞的手,痛苦的说道:“这里变成这样,都是我一人之罪,大哥秉公直断,三哥不要为难大哥!”
张飞一把拉过张辽,说道:“五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一起求大哥网开一面!”
“我之死罪,实已难逃,今日至此,皆是咎由自取!”张辽摇了摇头,哽咽道:“三哥,我唯有一死,方能心安,你千万不要埋怨大哥,大哥心里的苦,比咱们更胜啊!”
张飞还要再劝,张辽却甩开他的手,重重顿首在地。
“大哥!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大哥了!”张辽泣不成声的说道:“小弟先走一步,日后大哥带着几位哥哥马踏焉支,荡平胡虏之时,还望在小弟灵前设酒相告,小弟死也瞑目!”
吕逸霍然睁眼,望着张辽,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大哥!三哥!”张辽红着眼眶,捡起地上短剑,横在颈中,大喊一声:“你们珍重,小弟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