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堡的粮草现在都聚集在东面,一是为了调配方便,另一方面也因为接连被围困数日,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粟、栗、豆、野菜,琳琅满目,就连阵亡的战马也没有浪费,被剥洗干净,晾在一边。
妇孺不能作战,主动承担起了战饭的整饬活计,偶尔还有从家中找到些残粮送来的老幼。
看得出来,虽然城中艰难度日,却万众一心。
苏双类世经商,经济头脑在整个邬堡堪称第一。
张辽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却三言两语,硬生生把仅有一点吃食,分派的井井有条,本来只够支应两日不到的粮草,现在支撑上四天不成问题。
“苏大哥这一手无中生有,小弟着实佩服!”张辽由衷赞叹道。
“说来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本事而已,文远你过誉了。”苏双脸上殊无喜色,平静的说道。
张辽只当他是刚脱虎口,心有余悸,大大咧咧的一拍他的肩膀,说道:“苏大哥不必忧心,有我们兄弟几个在,绝不会让你再落入贼人之手。走走走,我给你备些吃食,咱们哥俩多日未见,好好喝一场,给你压压惊。”
苏双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却不肯去堡内,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非要亲眼看着堡外敌营的动静才能安心。
张辽见劝不动他,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自去找了几坛酒来,又摆了一盘野菜算是下酒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往事。
城头上的戍卫守了大半日,堡外褚飞燕的贼营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戍卫们被酒香吸引,时不时眼馋的瞥上几眼。
张辽见巡哨的贼兵离得远远的只在营门口晃悠,连看都不看这里一眼,心中大定,爽快的又搬了几坛酒过来,拉着戍卫一边放哨,一边一起喝上两盏暖暖身子。
几碗酒下肚,苏双激荡的心情明显平复了许多,话匣子不由自主就打开了。
他行商多年,天南海北去过很多地方,那些山狐野怪的故事,塞北南疆的风物信手拈来。
苏双说的绘声绘色,众人听得心驰神往,不知不觉,身边竟围起了不少人。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天,气氛越来越热烈,城外贼营却依旧波澜不惊。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不少人已经喝高了,摇摇晃晃着要回去戍卫,却只能勉强扶着堡墙站立,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张辽也喝的有点迷糊,边上跳动的篝火映着苏双的脸庞一明一灭,只有一双眸子在半明半暗中神色复杂。
“文远,愚兄敬你一杯!”苏双双手捧起酒盏,递到张辽面前。
“苏大哥...苏大哥!我不能喝了!再喝就...醉...醉了...”张辽舌头打结,醉眼惺忪的说道。
“这一盏,愚兄敬你当初九原建功,扬名塞北!”苏双感慨的说道。
“好!那就说...说好...就最...最后一...一盏!”张辽一饮而尽。
苏双又替他满上,说道:“这一盏,愚兄敬你年纪轻轻,得逢明主,前途无量!”
见提起吕逸,张辽顿时兴高采烈,喜道:“我大哥那...那是当...当世豪杰...大...大英雄!”却还保留了一分难得的清明,推着不肯喝。
“如此文远便该满饮此盏!男子汉大丈夫,一盏酒还推三阻四,岂不堕了吕将军名头?”苏双劝道。
“好!那就真...真是...最...最后一...一盏!大丈夫言...言出必...必践!”张辽深吸一口气,勉强喝完。
“嗝”的一声,逆嗝冲吼,脸色紫中透红,眼神迷离。
苏双再替他满上,劝道:“这一盏,愚兄敬你救命之恩,若非文远及时赶到,愚兄此刻恐怕已跟张大哥泉下作伴,你我兄弟再无相见之日啊...”
说道此处,苏双泣不成声。
张辽双眼一瞪,强自压下胸中翻涌的酒意,怒道:“苏大哥你...你...放心,我们弟...弟兄一定...给...给张大哥报仇!”
“好,有你这句话,张大哥泉下有知,定感激涕零!愚兄代张大哥敬你,先干为敬!”苏双一饮而尽,举着手中空盏朝张辽示意。
提到被害的张世平,张辽心里不由得想起幼时相识的点点滴滴,感伤至极,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咚!”
酒意上涌,张辽轰然仰面倒地,手中酒碗滴溜溜打着旋,滚到了苏双身边。
苏双眼神闪烁,凝视着已经鼾声大作的张辽许久,一动不动。
“哎!”长叹一声,长身而起,所有人里,他喝的最多,此刻却妨如无事,面沉如水。
堡墙上这一段,没有几个戍卫还能保持清醒,大多数人依着墙面,醉眼惺忪,戈矛弓箭散落身边。
苏双缓缓站起身,双手在袖中摸索一阵,轻轻的走向戍卫身边。
寒光闪过,血光融入昏暗的夜色,城上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无声无息。
苏双满脸痛苦和挣扎,站在张辽身前,手中高擎着一把滴血的短剑,却迟迟下不去手。
看看墙外贼营,他终于下定决心,短剑猛然下刺,却见张辽突然一动,眼皮一抬,似要醒转。
苏双大惊,仓惶之间将短剑藏到身后。
“苏...大哥...报仇...给...我大哥...”张辽只是翻了个身,嘴中呢喃着不成语句,复又眼皮紧闭,鼾声大作。
这一句话呢喃,在他听来却妨如晴天霹雳,心中大恸,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剑无论如何刺不下去。
苏双哀哀的看着张辽,内心挣扎,却无可奈何,叹道:“哎!文远,事已至此,我已没有回头路了!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今夜之后,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艰难地扶起张辽,苏双就近找了个不起眼的墙角,把他轻轻放下,又找来几个箱笼茅草将他身形遮住,细细检查,觉得万无一失,这才有叹了口气离开。
夜风中,苏双孤独的身影站在高高的堡墙上,格外的凄凉。
“砰!”他猛地抬脚,踹翻了身边的火盆,着火的柴薪滚落一地,火星腾空而起。
苏双的脚面顿时被滚烫的炭火燎了个大泡,痛彻心扉,他却恍如未觉。
“当!”他的面前突然飞上一个抓钩,绳头一缩,铁爪牢牢扒住城头,不一会一个浑身黑衣的大汉露出脑袋。
见面前有人,眼里凶光一闪,正要出手,苏双压低了嗓音说道:“别动手,是我!”
那人看清苏双面目,收了兵刃,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落在墙头,一把推开苏双,“滚开,别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