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蓁已经抱着东西去桌前摆好了,宗烨跟过来,突然问:
“灼华,咱们什么时候重新成亲啊?”
这些日子过去,沈其蓁以为成亲的事早不了了之了,如今宗烨又提起,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过去。
“你看,床我也换好了,喜被也让人缝好了。”宗烨道,“也该成亲了吧?”
沈其蓁看一眼那针脚粗糙的被子,这也能叫喜被?
她刻意慢吞吞地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趁机想着对策,不一会儿还真让她想到了。
她看一眼宗烨,叹口气,“成亲这种事怎么急得呢?而且,我父母都不在,你要让我就这样嫁给你吗?”
宗烨竟然不懂,“我给你家留了信物,岳父岳母都知道啊。”
沈其蓁道:“知道是知道,他们……算了,不说这个,那我姐……我妹妹阿蓁怎么办呢?”
宗烨这回点了点头,“对,应该把她叫来,让她知道当年老被她嫌弃的我,现在她得叫姐夫!”
说着竟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就这么“恨”她?
沈其蓁简直要汗流浃背,但也不忘乘胜追击,“是吧?可是妹妹如今在将军府恐怕脚跟都没站稳,怎么能劳烦她过来呢?高门大户的,同咱们不同,规矩多得很,要是走错一步恐怕日后日子都不好过,那我要愧疚死了。”
宗烨道:“对,灼华,你说得好有道理。”
他凑过来了一些,“还是灼华聪明。”
沈其蓁又想后退了,可她身后就是墙壁,只能忍着晕眩说:“所以……等日后妹妹在将军府的日子好过了,咱们再把她叫过来看我们成亲吧。”
宗烨兀自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成全沈其蓁的“姐妹情深”,“都听灼华的。”
他似乎有点失落,毕竟不成亲就不是正式夫妻,就不能做他刚才想的事……
不行不行,那事儿也不能想,因为不是夫妻,这样是对灼华不尊重。
宗烨说服了自己,又高兴起来了。
毕竟媳妇儿聘聘婷婷地往那儿一站,实在是好看。
小时候他是觉得沈灼华人好,不会捉弄他,干活利落性子爽快,后来沈母给他们定娃娃亲,虽然很快沈家就走了,但宗烨还是记在了心里,觉得自己是有一个媳妇儿的。
现在将“沈灼华”带了回来,才发现她如今生得这样美丽,又聪明,直接住进宗烨心里,连多看她两眼都觉得耳后发烫。
虽然是比从前胆小又娇气了些,不过沈家都进城十年了,城里姑娘嘛,能理解。
宗烨越想越高兴,沈其蓁坐下写字,他就也坐在旁边看。
沈其蓁原是想琢磨琢磨新的话本子,将军府来提亲前她就同书局说好了的,耽误了这许多天,也得快些写出个开篇来,想办法送给书局的人先看。
可宗烨坐她旁边,就盯着她的脸看,她实在写不出来。
想让宗烨出去,又不敢开口。
正随便默了几句诗,门外忽然进来一个骂咧咧的大汉。
“大当家的!”
声如洪钟,沈其蓁觉得耳朵快聋了。
宗烨不高兴地骂道:“说了进夫人房里要敲门,找打吗。”
“哦哦哦下次一定。”大汉道,“大当家的,今天本来轮到麻二子守寨子西北角,谁想到这个混账东西擅自跑下山喝酒去了,人这会儿都还是晕的,你说咋办?”
宗烨眉头都没皱一下,“杀了。这种事没必要问我。”
沈其蓁的手一抖,笔尖墨水低下来,晕坏了刚写的字。
大汉却习以为常,丢下一句“知道了”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宗烨看到了沈其蓁手下的纸,“灼华,你写字怎么手这么抖。”
凉意爬上沈其蓁的手背,她下意识放下笔,将写坏了的纸拿起来团成一团,借着这个动作掩盖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手。
“没事,有点……有点冷。”沈其蓁道。
“啊?”宗烨看了看屋外,虽然中秋已经过了,可天气还远远算不上冷,看来灼华的身子骨太差了,“那我叫施大娘给你找几件厚衣服来。”
沈其蓁只是找的借口,原本不想让他麻烦别人,可宗烨走了更好,她便没有开口阻止。
等宗烨真的出去了,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是自己反应太大了吗?宗烨原本就是土匪。
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她话本子里写土匪,也都是这样写的。
可宗烨看着那样傻乎乎的,也这样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还是一个寨子里的手下。
如果他知道自己在骗他……沈其蓁不敢想。
她心神不宁,当晚竟做了噩梦,一夜也没有睡好。
沈其蓁这个人有些毛病,天大的事在睡觉面前都得让步,因此她要是没睡好,满脑子就只想着“我好困”,旁的心情都忘到了脑后。
从前有一次她同书局约好了给一个话本子的下卷,中途家里有事耽搁了好几日,当书局的人来催时,沈其蓁刚一身疲惫地跟着沈灼华从外面回家。
也不管书局的人都在屋外闹着不交书就上吊了,她还是一头栽进被子里睡了一觉。
天大的事,都睡醒再说。
所以她失眠一晚后,第二日白天都裹在新被子里补觉。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宗烨又不知道带着一群人去了哪里。她去厨房找东西吃,又遇见施楚和几位大娘在晾衣服。
她们好像总是在洗衣服晾衣服,也不知这山寨里到底有多少人,又有多少衣服要洗。
见她出来,施楚冷哼一声,“懒婆娘。”
沈其蓁从小就被说惯了,她本来就惫懒,也无所谓旁人说,进厨房自己找了些吃的。
见她不理会自己,施楚忍不住酸道:“真不知道大当家娶的是媳妇还是菩萨,还得供起来不成?”
沈其蓁看她一眼,问:“楚楚姑娘,你很闲吗?”
施楚一顿,“当然不是!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懒,不要脸!嫁过来什么事都不做,大家成日里那么忙,你连衣服都不帮着洗!”
沈其蓁觉得奇怪,“他们自己又不是没有手,为什么要我洗衣服。”
施楚瞪大眼睛,“这是你分内的事!”
在寨子里,男人们出去打猎干活,女人自然是帮他们做好后勤工作,洗衣做饭,这在施楚和一众山寨里的女人们心里,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沈其蓁却不以为然,“我跟他们非亲非故的,算什么分内之事?他们又不给我工钱。”
施楚道:“大当家把你娶回来,你吃寨子里的用寨子里的,凭什么不给他们洗衣服?”
沈其蓁觉得头疼,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首先,又不是我愿意来的,是你们大当家的,把我——抢,回,来,的。”
她慢悠悠地说着,语气却不像平日那么温吞软和。
“所以我没有义务去做你说的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与你们大当家的是夫妻,谁规定妻子就得给丈夫洗衣服?”
她理所应当地说:“宗烨长那么大一双手,自己衣服不会洗?”
她在家的时候,他爹都不敢让她洗衣服——会被她姐姐说的。
沈家不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家庭,这点从爹娘都不敢惹沈灼华生气就能看出来,一家四口的衣服,除了沈秀才不食五谷,做什么都要她们娘操劳外,姐妹两的衣服都是自己洗自己的,屋子自己收拾自己的。
只是区别在于沈灼华将自己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而沈其蓁随便糊弄,能住就行。
因此,别说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和宗烨是真夫妻,就算是,她也没有自己得给宗烨洗衣服做饭的概念。
“再说。”她看向厨房,“我观察过你们,平时寨子里吃的是大锅饭,一日两餐都是大娘们,还有一个厨子大哥一起做的,你不也没做饭么?你不也白吃么?”
施楚被她绕进去了,好半天才说:“我、我洗衣服了!”
沈其蓁问:“你洗的是厨子大哥的衣服?还是施大娘的衣服?”
施楚道:“都、都不是……”
“那不就得了。”沈其蓁将碗端进厨房,重新走出来时才继续道,“你白吃他们做的饭,不也没帮他们洗衣服,干什么还说我。”
说完她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回了屋子。
施楚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
可沈其蓁已经将房门关了,她心里生气,便用力拍门。
“你凭什么啥都不做!你给我出来!”
“你就是不要脸缠着大当家的,早点滚回去,咱们寨子不欢迎你!”
沈其蓁原先不理她,施楚不依不饶,见用手推不动,又用脚踹。
房门终于开了,施楚差些没站稳,撞到一旁的门框上。
沈其蓁手拉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待在这儿。”她说,“你去跟你们大当家说,快点送我回去。”
“去哪儿?”
宗烨的声音从施楚身后传来,施楚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
“大当家的……”
宗烨却没看她,只是看着沈其蓁,语气听不出异常,“灼华,你想回家吗?可我们要成亲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沈其蓁暂时不想再找理由糊弄他,她觉得有些累了,不想隔三差五的就听施楚骂人。
于是她指指施楚,“那为什么我的家里还有人骂我。”
宗烨眉头一皱,看向施楚,“你出去。”
“大当家的!”施楚立刻就眼泪汪汪,“你凶我?你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凶我!”
宗烨有点不耐烦,“你什么人,我怎么不能凶你。”
“灼华不是来路不明的女人,她是跟我定了亲的媳妇儿,你再没事找事,就叫施大娘把你送回村子里去。”
施楚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要把我送回村子?村子都没了!”
宗烨只是看着他,眼底一点情绪都没有。
施楚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着跑开了。
跑走时还撞上一个人,那人叫了她一声,她没有理会。
来人走到宗烨面前,“你吓楚楚做什么。”
“叫她以后别乱说话。”宗烨道,“寨子里大家都一样,谁惯得她作威作福。”
来人比寨子里其他男人看着文气一些,但个子也高,又跟城里的书生不太相同。
他也不再接宗烨的话,对沈其蓁笑了一下,“嫂子好,我叫陈砚。”
沈其蓁同他见了礼,也没什么兴趣与人打交道,便对宗烨说:“我想休息了。”
宗烨一转头见着她,脸上立刻便又高兴起来,跟每一次见沈其蓁时都没有什么相同。
“那灼华你好好休息,我觉不叫他们来打扰你。”
沈其蓁没说什么,关了门。
她看出来了,宗烨平日里应该根本就不是在她面前这般傻乎乎没心没肺的模样。
宗烨看着关上的房门,人站在门口没动,高大的身影在门外隐隐约约透出轮廓,像一座小山。
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走吧,老三还有事要说。”
宗烨没说什么,走出去几步才有些不快地道,“灼华如今胆子小得很,柔柔弱弱的,你将施楚还有兄弟们的嘴管严些,别叫我知道谁去找她麻烦,私下说坏话也不行。”
陈砚有些无奈,“我又管不着他们私下说什么,那群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嘴里就没个把门的,说起姑娘来……”
宗烨踹了他一脚,“灼华是他们能说的姑娘吗?!”
“好好好。”陈砚道,“我想想法子,不过你也不该对楚楚那么凶,人家不也是个好端端的姑娘。”
宗烨道:“谁家好端端的姑娘大好的日子打新娘子?我那天教训少了是吧?”
陈砚:“也是,这事是楚楚不对,但你不能吓她啊,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没了家才上山的?村子都没了,她回去能怎么活,就算你不是说真的,小姑娘也会当真的。”
宗烨没说话。
陈砚又道:“再说,你表现得这么凶,嫂子不也会害怕吗?”
宗烨:“我又没对灼华凶。”
“你最好是。”陈砚道,“最好是装久一点,不然到时看看她怕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