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手上的清单后,沈灼华还没来得及去见顾兰芝,二房那边就来了人。
“实在是很不凑巧,二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来的是顾兰芝身边的嬷嬷,满脸带着笑,一副十分歉意的模样,“大少爷私产的事二夫人已经知晓了,待过几日身子好些了,便整理出来交于少夫人。”
沈灼华知道这多半是顾兰芝的拖延之词,但她原本也不急,便也没说什么。
送走嬷嬷时,正巧见着闻憬要出门,沈灼华见到他时愣了愣。
闻憬今日竟没有坐两轮椅,用了拄拐。
“夫君要出去吗?”沈灼华走过去,想帮着扶一下他,却听闻憬说了一声无碍。
沈灼华低头看了看,道,“夫君恢复得挺好的。”
闻憬“嗯”一声,“越了旧友。二婶叫了人来?”
“左右就是那些事。”沈灼华回答了他的后半句问题,没有问他说的旧友是谁。“要我陪你一起吗?”
闻憬勾唇笑了一下,“夫人怕有人朝我扔菜叶子?”
沈灼华收回手,“夫君从前出征,哪次不是帕子收个满怀,如今收点菜叶子不也是另有意趣?”
闻憬似笑非笑,“夫人的嘴从不占下风。”
“跟夫君学的。”沈灼华弯起眼笑了笑,又正经嘱咐,“出门当心些。”
闻憬道:“二婶若不愿放手便算了,别为这些事忧心。”
沈灼华愣了愣,玩笑道,“值好多钱呢,不拿回来咱们吃什么?”
闻憬看她一眼。
沈灼华又道:“我知道,不会同二婶起冲突的。”
“若是实在想要。”闻憬平淡的声音里带了点笑,“便放心大胆要回来,有麻烦尽管来找我。”
沈灼华也笑,“夫君不是说要不了就算了么?”
闻憬低下头看她,学她说话,“那我们吃什么?”
不等沈灼华说话,他又补充,“方才是我想少了,确实总不能让夫人吃糠咽菜。”
他依然带着笑意,动作间手臂轻轻拂过沈灼华的衣袖,“走了。”
沈灼华看着他离去,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说,“路上小心。”
大门外,许箐仪正好从外面回来,只见到闻憬拖着伤腿上了马车。
她脚步一顿,问门房:“表哥怎么出门了?”
门房道:“小的也不知,大少爷这几日时常都出门的。”
许箐仪眉头一皱,手指捏了捏拳。
她今日是从永安堂回来的,想到刚才去找陈怜君说的话,心中不断激起涟漪。
自从闻憬与那个女人结了婚,不仅精神好了许多,现在都不再像从前一样对谁都闭门不见了。
眼看着,竟是要振作起来一般。
都是因为沈其蓁。
不,她真的是沈其蓁吗?
许箐仪的眼神冷下来,回到吊脚楼找到自己的贴身丫鬟。
“你替我去一趟海桐巷。”
到了临近傍晚时,天边染了一点黄昏的颜色,沈灼华忽然收到了家里来的传话。
送话的是个面生的小哥,说是被海桐巷那边托付的,沈秀才与人起了争执,遇到大麻烦,对方闹着要报官,已闹起来了。
沈灼华很意外,她爹是个清高的,轻易不与人打交道,怎会起什么麻烦?
“夫人不若回去看看。”那人道,“你娘有些着急了,看起来身子不大好。”
沈灼华连忙放下手中东西,想到她与妹妹都不在,家中确实没一个能撑起来的人。
“稚语。”她叫了人,“你同我出门一趟。”
又叫霁言去知会老太君和顾兰芝,便带了稚语要出去。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遇见了许箐仪与闻鸢闻桃几人。
许箐仪似乎一直注意着这个方向,一见到她便问:“嫂嫂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闻鸢也闻声转过头,很快跑过来,“嫂嫂去哪儿?我也一起!”
沈灼华道:“家中似乎遇到些麻烦,我去看看,你就别去了,不是去玩的。”
“什么麻烦?”闻鸢一听便道,“那我更要去了,我给嫂嫂撑腰!”
沈灼华有点好笑又有点头疼,“没事,你别蹚浑水,免得四婶又担心。”
许箐仪上前道:“嫂嫂既已嫁给表哥,嫂嫂家的事怎么不是将军府的事呢?遇到事情,我们一定是会帮嫂嫂的,不若就一起去吧。”
沈灼华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但她没有太多时间耽搁,担心她娘气坏了身子,便也没有再拒绝。
闻鸢立刻叫人去背车,一旁闻桃站着没动。
闻桃道:“我便不去了,娘还叫我有事呢。”
她并不想出门,也不想帮沈灼华的忙。
许箐仪原本是想要让闻桃一起去的,闻桃是顾兰芝的女儿,她去了现场才有最好的效果。
可闻桃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只觉得无聊,转身走了。
许箐仪无奈,闻鸢也行,闻鸢虽然没有脑子,可若这个嫂嫂真如陈怜君说的那般,想来闻鸢作为将军府的女儿也不会容忍的。
于是三人便一起出了门,只是有些不凑巧,家里几匹拉车的马竟都吃坏了肚子,她们只好在附近租了一辆外面的马车。
将军府离海桐巷并不近,刚走到半路,天就已经黑了。
沈灼华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前她自己走这附近时,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大哥,劳烦问一下,还有多久到?”
驾车的马夫只道:“快了。”
他的声音一出,沈灼华直觉哪里不对劲,又不敢轻易断定,便放下帘子坐回车中。
她听着车外的声音,这一次注意了去听街边叫卖的摊贩,那是之前在路上时不会注意到的声音。
这一听,就越来越不对劲。
她的视线落在许箐仪和闻鸢的脸上,她们还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闻鸢还在抱怨,“怎的这么远,外面都好黑了。”
沈灼华已觉出不对劲,问闻鸢,“二妹妹,想不想吃玉仙楼的鱼脍?”
“啊,现在吗?”闻鸢茫然,“嫂嫂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想吃了。”
许箐仪皱着眉看过来,不懂家里发生了麻烦,沈灼华怎么还有心思去吃鱼脍。
沈灼华没有回答,轻轻拉住闻鸢的手,让她坐到离马车门口最近的位置。
她推开马车门,对车夫道:“大哥,应是快到玉仙楼了吧?劳烦前面稍停一下,咱们去买些东西。”
车夫没有回头,声音有些粗,“玉仙楼已经过了。”
“怎么可能。”沈灼华道,“我估摸着路上的时间肯定还没有到玉仙楼的。”
许箐仪忍不住开口道:“嫂嫂,兴许是你记错了,咱们就别耽误时间了。”
再不过去,让沈家夫妻自己把麻烦解决了,那她还怎么让沈灼华露馅?
谁知沈灼华却像是格外不听劝,坚持道,“定然是没过的,这样,大哥你在这里停下吧,咱们走着过去。”
车夫却没有停。
沈灼华心中已确信了,拍了拍闻鸢的手,忽然一用力将闻鸢从马车上推了下去!
闻鸢惊声:“嫂嫂!”
她会些武,下意识顺势翻身就落了地,动作之间,马车已经跑出去一截路。
“去叫人!”沈灼华大声道。
闻鸢还茫然着,也从沈灼华的喊声中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往前追。
“你是什么人!停下!”
那车夫却怒骂一声,扬起马鞭,竟是硬生生想要回过头去追闻鸢。
沈灼华来不及思考,扑过去抱住车夫的手,想抢他手中的缰绳。
车夫大骂一声,手肘用力打向沈灼华的脸,沈灼华眼前一黑,倒回车内。
车内许箐仪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只能下意识去扶沈灼华,“你没事吧?!”
沈灼华来不及痛,眼看着车夫就要回转过去追闻鸢,她爬起来打开车窗大喊,“闻鸢!快跑!”
石板路滑,惊吓之中的马并没有那么听话,车夫竟扔了缰绳就要下车去抓闻鸢!
闻鸢也终于反应过来,她轻功很好,一个人是追不上她的,可嫂嫂和许箐仪还在车里!
却听车内的沈灼华喊道:“他是冲你来的,快跑!”
闻鸢一咬牙,转身飞奔了出去。
果然车夫径直追着闻鸢便去了,将马车和车内的人都丢在了原地。
然而没人控制的马受了惊,径直拖着马车向前冲去。
许箐仪尖叫一声,害怕地捂住了头。
沈灼华管不了许多,钻出车门用力拉住缰绳,勉强控制住前进的方向。
可她没有能力让马停下来,马车就这样带着她们又跑远了。
是出城的方向!
沈灼华用力得手都磨出了血丝,正飞速思考着该怎么办时,四周忽地冲出一群人,为首的人几下利落地制服了马,让车停了下来。
沈灼华惊魂未定,正想出声道谢,却听见为首那人骂了一句娘。
“人呢?!没用的东西。”
许箐仪面色苍白,想下车,被沈灼华一把拉住。
沈灼华用力按住她的手,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问:“马受了惊,险些酿成事故,多谢壮士出手相助,我姐妹二人有事便先回了,敢问壮士姓名?改日定上门道谢。”
她说着便用力想将许箐仪一起拉下车,却听为首的人粗声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
沈灼华强作镇定,“你们想做什么?你可知我们是将军府的女眷?”
那人冷笑一声:“找的就是将军府女眷!你们谁是闻鸢?”
两人皆是一愣,沈灼华的心稍微静下来一些,和她猜的没错,果然是冲着闻鸢来的。
“闻鸢她……”许箐仪刚下说话,手又被用力掐了一下,话语被沈灼华打断。
“我是闻鸢。”
许箐仪一惊,惊讶地看着沈灼华。
她暗自觉得沈灼华脑子不好使,闻鸢明明已经跑走了,实话实说说不定他们还会放走她们,这下不是要命吗!
却听沈灼华又道:“我就是闻鸢,这位是我姐姐,你们有何事?”
那人眯着眼睛将他们打量一番,从外形看,沈灼华高挑纤细,许箐仪看着柔弱许多,确实前者更像是会武的。
但他并不全然相信,“你说是就是?”
沈灼华道:“将军府今日有两位小姐出门,自然就是我二人,不信你叫人去问一问。”
她的确没有说错,是有两位小姐出门,不就是闻鸢与许箐仪么?她又不是将军府的小姐,她是少夫人。
那人思索一番,眼神一冷。
沈灼华道:“你们找我是何事?天色这么黑了,让我姐姐先回去吧。”
那人却冷笑一声,大手一挥,“都带走!”
沈灼华心中一冷,许箐仪也害怕,下意识抱住沈灼华的胳膊。
沈灼华还想说什么,却听为首的人冷冷道:“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不能她们反抗,他们直接敲晕了两人。
黑漆漆的街道上,很快就只剩下一辆空荡荡的马车。
闻鸢不要命似地飞奔在回将军府的路上,身后马车夫对她穷追不舍,闻鸢原本只想将她甩开,却不想这人跟牛皮糖一样,无论她怎么跑,怎么找巷子拐近路,对方就是穷追不舍!
闻鸢的心朴朴直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答应过娘的决不能再闹出人命了。
可是……
可是她如果被抓住了,嫂嫂和许箐仪怎么办?
闻鸢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无可奈何,她用力一咬牙,手伸进袖子里。
为了让娘安心,这些日子她连穿衣服都淑女了许多,但其实宽袍大袖之下,藏着她小时候父亲为她做的暗器袋子。
闻鸢心下一横,用力回身将手中的暗器扔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身惨叫,闻鸢心道成了,连忙头也不回地继续狂奔。
可跑着跑着,她发现不对!
她明明沿着来时的路跑的,可这分明不是将军府附近!
将军府在城北,这一代却更像城西。
说明这车夫一开始就不是往海桐巷去的!
闻鸢不敢停下来,只能不断张望,想要寻找方向。
忽然,她看见了熟悉的建筑与标志,认出了这里是哪里。
就在不远处,就在她的眼睛能看见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营地、
她之前来过这里。
是禁卫军的城防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