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吾妻”。
沈灼华的心跳了一下,却见闻憬面色平常,好像在说午膳吃什么一样寻常。
她又觉得是自己太大惊小怪,将心中那种少有的感觉压了下去。
闻憬像是思索了什么一番,又问:“夫人可信任此人?”
他是在问叶二,沈灼华想了想,道:“谈不上信任与否,不过叶二小姐脑子很聪明。”
她不会因为与叶拾月有交易便盲目地向闻憬夸赞对方,若是因为自己把闻憬害了,沈灼华只会觉得自己小人行径。
闻憬点了点头,“此事我知道了。”
也没有说答应不答应,但沈灼华话已带到,又想闻憬做事自有他的安排,便也不再问了。
两人回了院子,沈灼华还是不放心闻憬的伤腿,又跟他回了卧房。
闻憬道:“我还当夫人喜欢上同床共枕了。”
沈灼华看他一眼,忽然不太客气地将他按到榻上。
闻憬罕见地微怔,视线在沈灼华的脸上游移片刻,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某一处。
沈灼华也没发现,让闻憬坐好,便想要去看他的腿,“腿真的没事吗?我给你按按。”
闻憬道:“真的无碍。”
说完却眉头一皱,竟是沈灼华的手搁在他的伤腿上,冷不丁地用了一下力。
“会痛,对吗。”沈灼华说起话来的时候十足大夫的口吻,“原就是坏了骨头,今天还强行骑马,怎么会没事。”
闻憬轻叹一声。
沈灼华还是忍不住抱怨,“叫侍卫来就好了啊。”
闻憬盯着她浅色的唇,还有因内疚而皱起的眉,“出门也不同我说一声,一收到消息就是被人掳走,我如何坐得住。”
沈灼华手下的动作一顿,眼睛不自觉地快速眨了眨,低着头没去看闻憬,“你……夫君很担心我?”
问出口又觉得有些矫情,便挽救道:“身为将军府的少夫人,在外出了事的确很麻烦,下次我一定会小心一些,不随便上外面的马车了。”
“他伪装成正常租赁的工具,你如何又辨得。”闻憬的声音淡了一些,“这种事倒不必自省,是府中没有保护好你们。”
沈灼华不知想到什么,抬头看向他,“那我便不往身上揽了,只是你也是一样,别又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她重新低下头去,“都不是小孩,事情是自己应对的,选择是自己做的,神仙都保护不了全天下人,又何况是你呢。”
闻憬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默,沈灼华自觉多言,感到有一丝尴尬,便抿抿唇专心按着闻憬的伤腿。
忽地,听见闻憬说:“不是因为将军府少夫人。”
沈灼华没听明白,“什么?”
“不是因为你是少夫人才救你。”闻憬道,“有危险的是你,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沈灼华手下一抖,差点又按到闻憬伤得最重的地方。
她的手与眼都不知该放向何处,好一阵才憋出一个问题:“我观你这腿,是因骨头断裂久久未愈而导致的不良于行,当时没有好好医治么?”
闻憬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收回来,轻“嗯”一声,“马蹄和战车反复碾压,骨头全碎了,大夫也没有办法。”
沈灼华猛地一怔,怔怔看向他。
其实腿伤成这样,她能预想到受伤程度之重,可真的听闻憬说出来,她心中还是升起一丝陌生的难过。
闻憬看清她脸上神色也是微怔,伸手很快地擦了一下她的眼角,却是干涩的,并没有眼泪。
可沈灼华为何一副快哭的神情。
她初入府时装作敏感柔弱,抬着袖子装哭却哭不出眼泪,后来渐渐忘了装,脸上的神情总是淡定机敏的,何时露出过这样哀愁的神态。
闻憬忍不住低下声音,“又没碾你的腿,怎么这样难过。”
沈灼华道:“我……这种程度,我救不了你。”
此刻她只是在想,怎么就只浅浅学了皮毛呢,怎么没有真的拜入叶大夫门下,好好地成为一个大夫。
闻憬笑了笑,“叶大夫自己都来过数十趟,宫中太医也束手无策,如何怪得了你。”
见沈灼华的手还怔怔悬在伤腿上方,他探过身去,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是你说的,神仙都救不了的人,你如何救得。”
沈灼华喃喃,“你这样好,神仙为何不救你。”
这回轮到闻憬愣怔,好一阵才回过神,脸上又带起那种平淡的笑,只是这次笑里多了一些柔和。
“好了,才刚受惊一场,别再操心旁的事。”
“还是说,夫人就是操心的命?可我答应娶你,似乎不是劳累你过来操心的。”
此时此刻的两人都没有发现,闻憬这些话说得有多温柔,那是曾经的少将军从来都没有过的语气。
这世上,除了战场上救下的小孩,谁见过闻憬这样安慰人?
但沈灼华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她叹了口气,将手抽回来。
“不过都这样了还能骑马,夫君真是天赋异禀。”
闻憬挑了一下眉,没说话。
那日之后,沈灼华发现闻憬几乎都没有再坐两轮椅了,走路都靠拄拐,出门时也是。
他出门的频率越来越高,白月舟和陈敬明也时常来府中找他,三皇子没有再来过,但闻憬偶尔会同沈灼华说自己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
是见了三皇子的,只是不方便在府中,沈灼华便猜想,应当是什么不方便的事。
白月舟和陈敬明来时,有时面色凝重,有时又好上许多,一看便是有事。
但沈灼华什么也没问,只学着管家,和顾兰芝斗智斗勇。
另一边,沈其蓁在山寨里的日子竟也是越过越舒坦了。
她住的卧房被宗烨布置得比海桐巷的家里还舒服,时不时就有热水能用,渴了随时有茶水。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也无人打扰,那些汉子就算是路过她的屋子都不敢大声说话,一看就是被宗烨教训过的。
于是沈其蓁就每日自由自在地写着她的新话本子。
虽然纸墨都一般,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从前用的也不是多名贵的东西,能写字便已很是高兴。
唯一不太适应的还是吃食,寨子里的人吃的已打来的荤腥为主,烹饪又不得其法,沈其蓁实在吃不下,只能多吃土豆。
可也不能日日吃土豆也,而且日子久了,她也会想吃肉的。
想着想着,手下的笔竟不自觉地写出一个“肉”字。
沈其蓁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烦恼地叹了口气。
正巧该出去透透气,她便推开门在屋外慢慢走了一圈。
白日里宗烨又带着人出去了,他们时常一出去便是一整天,有时会告诉沈其蓁是下山,但不说做什么,更多的时候也不说去处。
难道真是去打家劫舍?这样想着,沈其蓁就觉得那些纸墨用得不是很痛快。
她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土匪窝里……
可要跑出去太难了,时机难找,溜出去的门难找,下山的路也难走。
只要一想想,沈其蓁就觉得累了。
她沿着附近走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了种土豆的菜园子里。
厨房里的何大娘正在摘土豆。
沈其蓁看见土豆也有些想吐了,没忍住竟真的干呕了一声。
何大娘听见声音猛地回头,一见是她,眸光敏锐一亮,惊道:“大当家夫人,您有喜啦?”
“……”沈其蓁连忙摆手,“没有的事,不可能的……我就是这些日子土豆吃得多了,不好意思,何大娘。”
何大娘因少了一份八卦可问而失望不已,听着沈其蓁的话,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土豆,道:“害,吃腻了吧?咱们寨子里天天都是土豆地瓜的,也难为你了。”
沈其蓁忍不住好奇,问:“为何不种些别的菜呢?”
何大娘不好意思道:“咱们寨子大多人都是从沙南江的北面流落过来的,实在是与这山上的地八字不合,试了种过许多菜,总种不活,要么就只能种出一点点,那哪够吃呀?”
“也就是这土豆地瓜的,好活,大伙儿吃着也不挑。”
沈其蓁一听,却来了兴趣,蹲下来摸了摸种地的泥土。
“哎,当家夫人,这多脏啊。”何大娘见仙女一样的人径直就捏着土玩,连忙出声阻值。
沈其蓁却在想着什么。
她杂书读得多,山河地理志也常看,想着想着竟似乎有些头绪。
“何大娘,能带我看看寨子里所有的地么?”
山寨里适合种植的地不多,还都是宗烨带着人挖出来的,这也是种土豆多的原因之一。
这么点地方,种别的菜,喂不饱寨子里那么多张肚子。
“这地都是怎么选的?”沈其蓁问。
何大娘道:“陈军师选出来的,他是咱们这儿唯一的读书人。”
寨子里还有军师,沈其蓁笑了一下,想起那日见到的男子,的确看着比宗烨文秀许多。
她没有再问,又跟着何大娘走了一圈。
刚走完,一声女子的尖叫忽然传来,吓了两人一跳。
何大娘面色一变,扔下装了土豆的筐子就走,急冲冲地往厨房后头冲。
沈其蓁连忙跟上。
何大娘推开厨房门大喝:“李虎!你不跟着大当家干活,又打婆娘做啥!”
厨房内,一名身形高大的汉子正抓着手中妇人的头发,看样子竟是想将她的头往灶台上撞!
他回头就是对着何大娘吐了一口口水,“老子教训自己婆娘,你管什么闲事!”
妇人哭喊:“何婶,救我,他要打死我……”
“放开!”何大娘冲过去扒拉他的手,想将妇人解救出来。
李虎却一脚将何大娘踢飞出去,何大娘重重摔进柴火堆里,痛得哎哟了一声。
沈其蓁一惊,连忙去扶何大娘。
“砰”的一声,随后是妇人痛得忍不住尖叫,那李虎竟真的拽着她不停往灶台上撞!口中还骂骂咧咧,怪妇人哭喊招来了外人。
何大娘应是跟妇人交情很好,急得眼睛都红了。
“你再不住手,我要告诉大当家,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虎冷笑,“你去告啊,大当家还要靠我做事,看他管不管你们两个婆娘!”
“我呸!”何大娘涨红了脸,推开沈其蓁的手就要再次去救妇人。
李虎一巴掌扇在何大娘脸上,“臭娘们儿,老子忍你很久了!”
他竟是要连着两人一起揍。
沈其蓁从来都胆子小,被这一幕吓得头脑空白,可天性让她不可能看着何大娘挨打。
视线落在灶台上隔着的菜刀上。
想也没想,沈其蓁冲过去抓起菜刀,猛地挡在何大娘面前。
“住手!”
李虎眯了眯眼,没认出她来,“你他娘又是哪个。”
沈其蓁的手有些抖,将何大娘护在身后,用力朝李虎挥着菜刀。
趁李虎下意识放手,何大娘一把将妇人拉过来,两个身材结实的妇人都躲在了瘦弱的沈其蓁身后。
李虎一脸讽刺地看着这个场景,“嘿,老子今天就试试打三个女人。”
何大娘道:“她是大当家夫人,你打一个试试!”
李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又是一口口水吐在地上,“什么大当家夫人,不就是抢来的玩意儿!去啊,去跟大当家告状,看他会不会为了一个娘们儿断自己胳膊!”
沈其蓁听出来了,这人自诩是宗烨的左膀右臂。
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沈其蓁心中也踟蹰。
虽然宗烨在她面前表现得很随和,可她忘不了他是个土匪,还是土匪头子。
京中读书官宦人家,尚有为了前途抛妻弃女的,何况是土匪?何况她并非他的妻?
想到这里,沈其蓁只能勉强鼓起勇气,“本朝律法,暴力对待发妻者,杖三十,劳役增……”
还不等他说完,李虎已哈哈大笑起来,“小娘们儿,这里没有律法!”
沈其蓁用力握着刀,死死盯着李虎。
他实在太高大了,胳膊很粗,即使她拿着刀,只要他上前一步,也大概率能轻易伤害到她们。
可沈其蓁也想好了,只要他真的上来,她也会真的挥刀。
见她的神情,李虎得意道:“想砍我?来来来,朝这儿砍,砍不死,你就让我亲两口,老子还没尝过大当家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