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已在怀疑你,若是由她当众揭穿,对你来说会更麻烦一些。”
闻憬说着令沈灼华意外的话。
沈灼华在沉默中令自己的思绪恢复正常,担心闻憬是诈她的,便扬起一点微笑问:“夫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那日夫君同我一起回过门的,我怎么会是沈灼华呢?”
闻憬笑了一下,“那咱们回去找找你姐姐,乡下事再忙,她也该回来了吧。”
沈灼华嘴硬,“的确是还没有……”
“那便回乡下去找。”闻憬道,“我听闻夫人与姐姐感情甚笃,作为夫君,我总该陪夫人去讨好一下姑姐才是。”
沈灼华放弃了,问:“好吧,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做?”
“你呢。”闻憬却反问道,“若是我一直不提,你打算怎么做?”
见沈灼华不回答,闻憬又轻轻笑起来,这一次笑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
“嫁一个瘸子已经足够委屈,若是我不打算振作,亦或是对你不好,你便要如此顶着别人的身份委曲求全一辈子吗?”
沈灼华摇摇头,“算不得委曲求全,将军府的日子已经足够好了,老太君待我也好,给我事做,已是很幸运。”
闻憬点了点头,“若是拖后腿的夫君死了,在府中过着快活日子,的确是很好。”
沈灼华一顿,有点心虚地咳嗽一声。
她虽时常担心闻憬就这么死了,可在被老太君信任,管着家、有着事做的时候,也的确是如闻憬说的这般想过。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闻憬似笑非笑,“不必解释,为夫都懂。”
说着又叹口气,“只是如今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我好像还能活一阵。”
“我没那样说过。”沈灼华有些无言了,上前一步,离闻憬近了一些,“我若真希望你死,干嘛支持你去考大理寺?我就该建议你拖着瘸腿去参军。”
闻憬这会是真笑出声了。
他平日里如清泉一样的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令沈灼华心中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
“有那么好笑?”
闻憬不回答,而是探过身来握住她的手腕,忽地将她拉过去。
沈灼华来不及站稳,竟跌进他怀里,手下意识撑在闻憬的腿上。
隔着衣衫,手心好像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是沈灼华的错觉。
或许发烫的是她自己。
沈灼华怔了怔,想要直起身退回去,闻憬却又用了一些力,手环着沈灼华的腰,让她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低着头侧过脸来,离沈灼华很近。
她就这样看进他如墨一般的眸子里。
闻憬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像是认真地同沈灼华确认,“若是我永远不说,再将二婶的消息拦下来,解决所有知道你身份的人,就这样一辈子装作不知……”
“你打算怎么做?”
他垂眸盯着沈灼华的眼睛,令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们不是衙门里的同僚,也不是相邻半生的街坊。”
“灼华,若我不死,你名义上总是我的妻。”
“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你打算怎么办?”
沈灼华没有立刻说话。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
替妹妹嫁进将军府并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事,所有的决定都几乎是不得已为之,那之后的每一天,都需要沈灼华临时去打算,去谋划。
这一路上都有太多的变数,譬如此刻。
刚成亲时,她觉得闻憬难接近、冷淡、傲慢、嘴毒,因此从不觉得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可闻憬说得对……
他会真的好起来,会振作起来,若是他不知道她是假的沈其蓁,便只会觉得自己是她的妻子。
那她会做什么呢?
沈灼华的手不知往哪里放好,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
“你已在好了,以后便会更好。”
她顿了顿,轻声说:“待你东山再起,京中总有贵女愿意嫁你,你这样的家世原本就因找门当户对的姑娘成亲,老太君看中我妹妹的八字,与我们家结亲不过也是为了你的权宜之计。”
闻憬没说话,神情渐渐淡下来,就这样看着沈灼华,像是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沈灼华继续道:“若是真要打算,那我们不如趁此商量好,要不……”
“你先替我瞒着,府中之事我也尽力帮你,等你考上大理寺,咱们就找个借口和离,届时你再叫老太君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怕闻憬不答应,她又飞快地道:“到了那时,你也得替我保守秘密,如果能给我点报酬自然是最好的……”
说到最后,她发现闻憬的脸色已经有些奇怪了,便越说越小声。
闻憬又似笑非笑起来,“夫人怎地越说越心虚了,这个提议难道不好?”
沈灼华轻咳一声,正色道:“你家里人打听咱们家时,应当是听说过我的,京中人都知道我沈灼华爱钱,你这么有钱,给我一点点报酬又不是什么难事。”
“以我往日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性子,换作别人我还得算好大一笔账呢。”
闻憬道:“斤斤计较,精打细算,你倒是会说。”
沈灼华心虚地眨眨眼睛。
闻憬好像又在心里给自己调理好了,有点无奈地问:“那若是我不和离呢?”
沈灼华茫然:“什么?”
闻憬的头又低了一些,气息几乎要拂过沈灼华的脸侧,“我不问你打算做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沈灼华沉默了一下,装作没听懂,“有什么区别吗?”
闻憬没说话,只看着她。
谁知沈灼华比他想的还要倔强许多,竟就这样真的硬着头皮装傻。
闻憬叹口气,“你知道,我也算小有薄资。”
沈灼华道:“有点谦虚了。”
闻憬笑一声,“除了我养伤吃药费些事,总得来说没有什么琐碎麻烦的事……不过我也不会让你操心,会尽快好起来的。”
“最麻烦的事,可能是出门在外的名声。”
闻憬顿了一下,低声道:“此事我已在筹谋,很快就会有结果,定不会让你成为罪人之妻,受他人侮辱。”
沈灼华好像听懂了他要说什么,炸了眨眼睛没说话。
闻憬又道:“你想嫁的,能让你有钱花、有好日子过的郎君——”
他重新看向沈灼华,声音忽然没有平日那般散漫了,甚至有些发紧。
“我可以吗?”
虽是似有所感,但真的听他这样问,沈灼华还是呆了。
好一会儿,她有些为难地说:“我最初说想嫁那样的夫君,其实觉得顶多是个财主,或者人傻钱多的纨绔……”
闻憬道:“我也可以傻点的,至于纨绔,没做过,改天问问月舟。”
沈灼华无言,“你闻卿时都算傻了,天底下还有聪明人吗?”
闻憬道:“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将军,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难道不是更符合你的条件?”
“不是。”沈灼华有点想不通,“为何是我?”
闻憬没有立刻说话。
沈灼华也顿了顿,缓了语气道:“老太君一开始对我,也没有那么和蔼的。”
“她如今对我真心,是看见了我对你的付出,也是看见我能应付二婶的为难,能在妹妹出事时奔走,是有用的。”
“或许。”她重新看向闻憬,“你身边太久没有能说话的、能宽慰你、信任你的人了,可等你日后好了,站在阳光下,会发现我不是唯一那个能走近你的人,会有很多人愿意陪着你的。”
闻憬手上的力度松了一些,沈灼华察觉到了,趁机想站起来。
谁知他却更加重了力度,直接将沈灼华拉回来,这一次她几乎贴在他的胸口。
能听见他说话时,胸口处的微微震动。
和那轻轻的叹气。
“可我在潮湿的阴影里时,她们都不愿意走进来。”
沈灼华一怔。
闻憬捏着沈灼华的下巴让她抬头,但没有怎么用力,没让沈灼华感觉到疼。
她只是不自觉地就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了他。
“无论你是被迫的、无可奈何的。”闻憬的声音变得沙哑,“可你来了,且没有离开。”
天江之战后,闻卿时就死了。
闻憬每一日都觉得自己只剩一具行尸走肉,躺在如泥泞一般令人恶心的潮湿的黑暗中。
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穿着柔软的裙子,散着好看的青丝,轻轻走进了他画地为牢的阴影。
“你既已来了。”
他又用了一些力,沈灼华的手下意识抬起抵在他的肩臂。
“就算是要重新走进阳光下,我也希望是与你一起。”
叮铃——
沈灼华好像又听见了廊下风铃的声音。
可是真的起风了吗?
见她还发着愣,闻憬的眸色暗了一瞬,却很快被掩盖过去,他轻蹙起了眉,唇角也不再上扬。
似乎脸都又多了一丝病色。
“还是说……”他的声音低低的,竟带了一丝委屈,“我无法骑马了,不再能当将军,这腿也不见得能全然好起来,你看不上我。”
他叹了口气,“也是,你是顶好的姑娘,而我只是个残废,一天的药还要吃二两银子。”
沈灼华觉得他瞬间变得像被雨淋了的小狸奴,觉得有些好笑。
又听闻憬道:“你还说过我是英雄,可我如今不是了。”
说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进沈灼华心里,百转千回。
她觉得心口有很异样的感觉,又觉得有点疼,连忙说:“你都在说什么,我一个嫌弃的字都没说,你莫要妄自菲薄。”
闻憬的头低下来很多,只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
沈灼华便也只能凑过去看他的神情,“我是说真的,我何时嫌弃过你了?”
闻憬道:“那你为何要和离。”
沈灼华:“我是说如果你想的话。”
闻憬:“我没想。”
“好好,你现在没想。”沈灼华道,“我的意思是,本来就是为了冲喜嫁过来的……”
“现在不是了。”闻憬道,声音又有点委屈,“又不是我要你来冲喜的。”
沈灼华没见过这样的闻憬,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等到她的进一步安慰,闻憬也没办法再低着头了,心想他这夫人怎么油盐不进的,只好重新抬起头,垂眼去观察她的神情。
那只手还是用了力,将她的腰握得那样紧。
沈灼华感受到了,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闻憬呼吸一滞,忽然弯下腰,头抵在她的肩颈。
沈灼华身子一僵,整个人被闻憬身上的药香味笼罩,竟也觉得脸上发起烫来。
“能回答我吗。”
她听见闻憬哑声问。
“若我不和离,你想怎么做?”
沈灼华像是没听见一般,视线全落在了闻憬背后的头发上。
在家时,闻憬不爱束发,他的头发没有她的长,但如墨一般黑。
闻憬这个人皮肤苍白,但眼眸和发都黑,像最上好的墨。
鬼使神差地,沈灼华伸手摸了摸闻憬的头发。
感觉到他的动作,闻憬一顿,忽然一用力,竟直接调转了两人的位置,让沈灼华的背靠上了书桌。
他眯了眯眼,自上耳下地看着沈灼华,神情像一只在观察对手的狸奴。
全然没有刚才的委屈模样了。
沈灼华也有点怔,这个姿势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还有闻憬的神情也是。
可闻憬一开口,语气却没有什么危险的意思,只是凉凉地说:“你摸我。”
沈灼华:“啊?”
“男女授受不亲。”闻憬道,“你方才摸了我,只有夫妻能有肌肤之亲,我们是真夫妻了。”
沈灼华有点无言,“我只是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的头发,也是我。”闻憬理直气壮。
沈灼华道:“是是是,你发热的时候我还摸了你的腿了。”
她已经放弃同闻憬讲道理了。
闻憬竟然笑了,“夫人说得对,所以我们是真夫妻。”
沈灼华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闻卿时,你是认真的吗?”
闻憬又离她近了一些,看着她的眼,“天地为证。”
“……好奇怪。”沈灼华喃喃地说。
闻憬问:“什么奇怪?”
“你有没有听见风铃声。”沈灼华呢喃,“它怎么一直在响。”
闻憬眼中眸光变幻,唇角缓缓勾起。
“听见了,但那不是风铃响。”
“灼华,是你对我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