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大门再次传来声响。
秦致远回来了。
“爸爸。”秦愿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慌忙，不像是父女，倒像是工作中的领导和下属。
秦致远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正巧这时柳霞从厨房出来了，“先吃饭吧，等的都冷了。”
秦致远像是没听懂柳霞口中的抱怨，又或是这些年他听的抱怨太多，直接忽略了柳霞的建议，“先说事，不是说有事吗。”
柳霞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秦致远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爸爸，今天的菜是妈妈亲自做的，而且现在已经比较晚了。”秦愿忍不住说道，她起先很着急，但回家后，左等右等她爸都不回来，反倒不着急了。
秦致远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旋即往餐厅的方向走。
饭桌上很安静，没有人说话，都在静默地吃饭。
君子食不言。
这是秦致远给家庭定下的规矩，可这样，又实在太不像一家人了。
秦愿记得，小时候和秦致远一起参加一些聚聚，他话分明很多，甚至还会端着酒杯四处寒暄。
后来长大了，知道了这叫应酬，但她还是不喜欢秦致远这种，把坏脾气和沉默给家人，把好性格和热情给事业。
这顿饭吃得很快，秦致远放下筷子，柳霞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愿放下筷子，柳霞立马抬头看，也不顾秦致远定的那些食不言的规矩。
“愿愿怎么吃这么点，再多吃些吧，你可别学外面的小姑娘减肥，对身体不好的……”柳霞絮絮叨叨地说。
“妈妈，我已经吃饱了。”秦愿回道。
“吃完了和我来书房。”秦致远道。
父女俩一前一后地往书房走，像是演练了千万遍一样。
砰！！！
书房门关上了。
秦致远的书房很别致，书架上摆满了各方面的书，书房的一侧还放了幅山水画，说是哪位国画大师画的，房间里各种点缀，都是名品。
但秦愿知道，秦致远几乎从不翻看那些书，他个人喜欢的，其实是体育和音乐，喜欢的音乐，还是摇滚那一挂，而那些点缀，从审美的角度看，也是乱七八糟。
“坐。”秦致远在桌子旁坐下后，习惯性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秦愿已经习惯了秦致远的这些习惯，完全没有感觉到父女之间这样对话有什么不妥，直接按照秦致远的指令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什么事？”秦致远直接问道。
关于孙华强的事，秦愿在回家之前，就想过该怎么开口，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抱着怀疑和质疑的态度来问秦致远的。
“爸爸，你还记得，我高中时的有一年周六回家的那位孙叔叔吗。”秦愿直接问道。
“就是你逃课的那次？”秦致远闻言脸上难得挂起了笑，“怎么不记得，印象深刻。”
秦愿愣了愣，暗自叹了口气，秦致远果然知道她逃课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也不批评我。”秦愿又问。
“反正你成绩就那样了，再说有客人在不是。”秦致远看了一眼秦愿，“还是说你想要被批评，你有这种发现错误的觉悟是好的。”
“说吧，是不是在工作中遇到不顺了，和孙华强有关？”秦致远语气笃定。
秦愿咬了咬嘴唇，她回家后几乎就没喝过水，嘴上起了死皮，一咬直接就被扯出了血。
“是的，有一点问题。”秦愿回道。
“我猜也是，是西蜀想到安乐那边拿项目吧？”秦致远把玩起书桌上的钢笔，语气笃定地说道，“孙华强本来就和西蜀有些恩怨，你们现在又要从他饭碗拿东西，为难一下是肯定的。”
秦愿张了张嘴，不等她开口，秦致远再次打断了她。
“你领导叫你来找我？”秦致远问。
秦愿抬头，摇头道，“不是，我领不知道，是我自己想问的。”
“你现在上进了，是好事，说明去设计院锻炼这个事很正确。”秦致远笑道，“这是你第一次开口找我，这个事情我一会儿给孙华强打个电话提点一下，以后你就会知道，金钱，艺术，名气，这些虚的东西，都不如权力有用……”
秦致远的道理有两套，一套对外，讲的都是政治觉悟，信念忠诚，一套对内，讲的是权力至上，人情世故……
秦愿已经习惯了，不会打断秦致远滔滔不绝的大道理。
好不容易等秦致远讲完了，秦愿才开口，问她这次回来，最想问的问题。
“爸爸，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秦愿道。
秦致愿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直接说。
“我逃课那次，孙叔叔是不是送了礼物。”秦愿眼睛直直地看向秦致远，像是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秦致远位置坐得高，很多事只要对方一开口，立刻就能猜到对方想问什么话。
“怎么，你怀疑孙华强来家里是给我行贿来了？”秦致远并不直接回答。
秦愿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和孙叔叔很熟悉的样子，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他……”
秦致远直接说出来，秦愿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我还没老，孙华强和我是大学同学，我当然记得他。”秦致远看了一眼秦愿，“凡事要多想，孙华强只是市设计院的职工，我就算要收贿赂，也看不上他的。”
“可你刚刚还说要打电话给他提点一下，还说权力重要。”秦愿小声说道。
秦致远撇了一眼秦愿，“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以权欺人？”
秦愿再次咬了咬嘴上的死皮，秦致远这样问，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我女儿，他是我同学，老同学帮下忙，让他不要为难你，有什么问题吗？于公来说，孙华强为难你们，是你们方案本身有问题吗，如果有，其他专家也会为难你们，而不是单单一个孙华强，如果没有，那不是孙华强为难在先吗？”
“凡事要懂得变通，不要老一根筋，你以前也说，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既然你不喜欢，这个电话我就不打了。”秦致远说道。
秦愿愣了愣，片刻后才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忽然理解了一样，“没有不喜欢。”
可这下秦致远却不松口了，“不过你刚刚说的也有道理，我再怎么说也是公职人员，就算是同学，也是为了公事，确实也不太妥当。”
“可是爸爸你刚刚不是说……”秦愿忽然有些急了。
“刚刚还给你说要学会变通，有些底线不好碰。”
“可是……。”秦愿还想说些什么挽回。
“这件事就先到这里，一家人不讲工作。”秦致远看了一眼表，“都11点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