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春节那日,方晋西亲自来接谢皎月出去踏春。
方晋西既然来接她,那谢夫人自然也就不好再把她关在院子里。
她派人去把谢皎月带进正厅,她坐在上位,看着被丫鬟扶着进门的谢皎月淡淡道:
“你舅舅亲自出去踏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掂量着说,别给相府丢人。”
谢皎月闻言,顿时明白,方晋西竟然来接她了。
谢夫人是看在方晋西的面子上才把她带出来的。
她平静地道了一声“是”。
忍冬扶着谢皎月走到相府门口,她对着谢皎月低声道:
“姑娘,我们出府了,舅老爷家的马车就在不远处等着。”
她家姑娘眼睛看不见,到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便都只能她口头说。
忍冬扶着谢皎月朝着马车走去,到了马车前,马车才掀开帘子,方晋西从里面探出头。
“皎皎。”
谢皎月听着这声熟悉的皎皎,顿时顿了原地,过了好半晌,她才道了一声嗓音艰涩的“舅舅”。
方晋西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顿时叹了口气。
“三年不见,瘦了这么多,可是庵中的膳食不合你心意?”
合心意。
她在庵中时有吃不上饭的时候,能不挨饿便已经是幸事,又怎么能求庵中的膳食合心意呢。
这些话谢皎月自然是不能跟方晋西说的,她有些沉默道:
“祖母过世,皎月心中哀伤,自然是吃不下饭食的。”
方晋西闻言,再次叹了口气。
“谢老夫人过世,我也觉得哀恸。”
“罢了,今天祀春节,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
“你久未回京,想来不知道京城又多了许久才子书生,今日他们正好在广和楼论诗,我带你去听诗。”
“自从你走后,我也许久未与人煮茶论诗了。”
谢皎月闻言自然无不可。
忍冬扶着她上了方晋西后面的马车,后面的马车里坐着谢皎月的舅母。
谢皎月一上车,舅母就拉着谢皎月的手坐下。
她看着谢皎月满眼都是心疼。
“怎得瘦了这么多,瞧着都跟院子里的竹子没有什么差别了。”
许是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别人的关心,谢皎月心里终究是有几分异样的。
她心里总是觉得这份关心随时都可以被转化成恨意和恶意。
对于这位舅母,谢皎月沉默了许久才道:
“谢舅母关心。”
“一家人,说这些谢不谢做什么。”
她道;
“你阿娘也真是的,上次上灯节从书院将青竹接回来的时候也不见她带过来。”
“你回京这消息还是旁人告诉我的,若是旁人不说,我恐这辈子都不知道你回京了。”
一边说,方舅母的手一边拍着谢皎月的手。
她掌心的温热总让谢皎月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今日出门之时,青竹还总闹着要一起出来,要来见见他的皎皎姐姐,若不是课业太多,我就将他带出来见你了。”
一路上,方舅母总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谢皎月离开后方晋西有多想她,说方青竹有多想她。
“你舅舅每次作诗读诗的时候,总是抱怨你不在,没人能与他品鉴诗歌。”
“青竹也是,晋西每次教导他课业,他都抱怨他爹说得深奥难懂,不如你以前教得好。”
不知为何,方舅母的语气明明是亲昵的,拉着谢皎月的手也很温热,却让谢皎月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许是谢皎月想多了,但是她就是觉得,现在的舅母在刻意与她拉近关系。
谢皎月想,也许舅母是怕她不自在,才刻意表现得如此殷勤。
于是谢皎月虽然觉得异样,也没有过多怀疑。
到了广和楼,方舅母挽着谢皎月的手往酒楼里走。
她挽着谢皎月上二楼,走了两步,谢皎月便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房间。
上次与序淮阳共处一室被谢呈竹误会的事让谢皎月长了记性,她连忙道:
“忍冬。”
忍冬一直跟在她旁边,听见谢皎月的话,连忙将手里的汤婆递给谢皎月。
“姑娘可是觉得冷了,要汤婆子暖手。”
忍冬明白她家姑娘的顾虑,她家姑娘瞎了眼,就算这舅老爷一家对姑娘再好,但是姑娘到了一个陌生地方都会觉得不自在。
自有她在旁边看着,她家姑娘才不会被一些有心之人带进狼窝。
听见忍冬的声音,谢皎月心下松了一口气。
伸出手,摸索着将忍冬递过来的汤婆子拿在了手里。
温热的汤婆子驱散了谢皎月手心里的湿润和黏腻。
“舅母,既是论诗,带我来这房间作何?”
“瞧你这傻丫头,莫不是在尼姑庵三年把脑子待傻了?这诗会还没开始呢。”
“我们现在这房间里稍作歇息,等诗会开始了再出去论诗。”
谢皎月沉默片刻后道:
“舅舅呢?”
从她下马车开始,似乎就没有听见方晋西的声音了。
“你舅舅自然是去结交有才气的书生了,这马上要到春闱了,你舅舅也想为你祖父和外祖父都招揽一些有用之人。”
谢皎月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她分明记得她的舅舅从来不喜欢插手朝堂之事,虽然是尚书之子却自爱写诗论诗。
她舅舅曾经分明说过,读书之人如朝堂就是沾染了势力之气,不仅愧对圣贤之书,还容易染上一身的陋习。
为何现在的舅舅会主动替祖父和外祖父招揽书生?
谢皎月沉默片刻,最后道:
“我离开这三年,舅舅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除了遇见男士,她找不到方晋西主动放下读书之人清高的身段亲自去招揽书生的理由。
她看不见,守在一旁的忍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家姑娘问完这句话后,对面的方舅母脸色都僵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唉声叹气道: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舅舅酷爱读书却不愿意科举做官,前些年的时候有你外祖父在,他也过得潇洒。”
“可是近两年却不行了,你外祖父一日一日老去,身子骨也逐渐不行了,眼看着就要告老还乡,你舅舅身为家中的嫡长子总要为府中之人谋一个生计。”
“他招揽书生啊,就是想自己办一个学堂,想着招揽那些有才有能的来学堂当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