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之所以飞奔老鹰涧,是因为手头的僚人在老鹰涧附近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铜矿渣。
根据这些废弃的矿渣,可以推测,老鹰涧的铜矿开采,起码有数年之久了。
这就有意思了,因为明眼人都知道,就算是山贼有实力,也很难霸占一处矿产。
尤其是可以铸造铜币和铜镜的铜矿。
要知道,不论是私自铸造货币,亦或是打造精美的铜矿,都是有着天大的收益了。
朝廷一旦发现有这种宝贝,什么替天行道的好汉,都能给你干躺了。
这里竟然无声无息的开采了好几年,这就意味着,此处的山贼已经跟朝廷的某位大人物有勾结。
所以李平安第一时间,急匆匆的赶来了。
“平安哥,你可算来了,我跟你说,这里发现了铜矿,我现在都舍不得剿灭对手了。”赵老蔫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那边儿的矿洞区域,我已经悉数封锁了。”
“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你要发财了。”
这个时代,没有人不知道矿藏的价值,说到此处,赵老蔫兴奋得不行。
而负责封锁矿洞区域的僚人,也是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意图靠近的人。
李平安蹲下身子,捡起矿渣来仔细观察片刻,确定这里确实是有一处铜矿。
一边儿的赵老蔫补充说道,“贼人也知道,此处矿脉对他们极其重要,所以对我们发起了十几次的反冲锋,但都被我打退了。”
“不过他们的耐力确实不错,缺粮缺水,他们竟然依然能坚持着。”
赵老蔫是个狠人,从他身上的伤口可以看出来,这些日子的战斗,他都冲锋在最前线,没有因为李平安的重用就有丝毫的懈怠。
“你做的不错,这矿藏确实非常重要,不过没有必要封锁消息。”李平安指着前方的矿藏,“咱们家做的是正经生意,如果想要开发此处矿藏,只需要光明正大的跟衙门购买,然后正常缴纳赋税即可。”
赵老蔫听完,一脸的匪夷所思,走上前来,拉着李平安的袖子说道,“平安哥,咱们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凭什么跟朝廷缴税啊?”
“咱们学着老鹰涧的手段,占山为王,民匪结合,这泼天的富贵,不就属于咱们自己了吗?”
“这缴税跟不交税有着很大的区别,听说朝廷在矿藏上的赋税非常高,如果这些钱拿出九牛一毛来,分给弟兄们.....”赵老蔫本来还挺激动,见李平安一脸不善的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不妥,赶忙解释道,“平安哥,我没有私心,我只是希望您好!希望兄弟们过得好!”
“赵老蔫,是人就有私心,你们跟着我混,都是为了出人头地,我很清楚。”
李平安其实内心平静如水,都是一群没见识的乡下汉,如果走到今天,又见识了那么多大场面,一点野心都没有,李平安反而觉得他们是烂泥扶不上墙。
可当他们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的时候,李平安还要装出一副恼火的姿态,训斥他道,“但,你们再想着给自己搞到好处之前,要想明白一件事情,兄弟们的脑袋明天还在不在。”
“这一处铜矿是贼人先得到的,即便是我们消灭了他们,难道就不会走漏风声吗?还是你觉得,你跟他们一样,可以做一个连家人都不要的亡命徒?”
可怜的赵老蔫,还是个萌新,也没有什么太自私的想法,也不曾干过什么坏事,就因为三两句掏心窝子的话说给了李平安,就被训斥了一顿。
对方先是愣了愣,然后一脸认真的说道,“平安哥,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如果真的有人要做居无定所的亡命徒,给家里人带来幸福的话,我赵老蔫愿意做第一个。”
“你啊,你!”
李平安瞟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要想走的长远,只有一腔热血是不行的,还得有脑子!”
“平安哥,我不带脑子活着,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你忽然让我长脑子,有点强人所难。”
赵老蔫脸有些红,每当李平安让他动脑的时候,他都难受。
跟随在李平安一边儿的李云笑眯眯的没有说话。
今天他跟在三叔屁股后面忙前忙后,可算是长见识了。
连堂堂的贺氏宗族的领头羊,贺县丞都着急忙慌的要跟自己三叔结拜。
这是多大的人格魅力?
所以他在认认真真的学习三叔的一言一行。
他看三叔的样子,就知道三叔又在启发属下了。
可赵老蔫又是个糙汉子,发迹之前,在村子里是混不吝一般的存在,除了偷看寡妇洗澡,就是跟三叔这样的破落户争强斗狠。
是三叔硬生生的拽着他们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说实话,如果不教的话,他的路走不远。
李平安盯着赵老蔫看了半天,见他也没憋出什么像样的屁来,无奈的说道,“你好好想一想,咱们该怎么处理这一处矿藏。”
“在正常缴纳赋税的情况下,如何让我们的利益最大化。”
“平安大哥,我还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呢,您给我些时间,我先带你看看周围的情况吧。”
李平安看赵老蔫的脑袋都要炸了,便示意李云紧随其后。
赵老蔫知道,单凭自己的脑袋,想要得到李平安想要的答案非常难,所以一路之上,频频的看向李云。
他想从李云这个聪慧的孩子嘴里得到答案,刚才他三叔问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将铜矿告诉朝廷,未来应该是买下来,缴纳赋税了,还想着有好处最大化?
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云看着赵老蔫复杂的眼神,无奈的跟着摇头,心知,三叔想要培养下属的想法,恐怕是任重而道远。
这帮人,不带脑子,纯粹的听从命令习惯了。
站在一处高地,将老鹰涧的情况大致看了看之后,李平安对于前线的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虽说,老鹰涧发现矿藏,将他的优先级提前了。
但是李平安对于未来老鹰涧的归属,从来没有过于的担心过。
而且手下仗打的不错。
老鹰涧的瀑布水流,是从山体里渗出来的,源头跟地下水脉也有关系,赵老蔫找了李家的打井队,将有可能的地下河流的位置上游,全都打了深井。
并让当地的老百姓疯狂的取水,如今这老鹰涧的瀑布,已经快濒临断流了。
“三叔,您平日里教导我们几个也就算了,赵老蔫就是个糙人,您怎么还为难他?”
看着赵老蔫有事情,去前线巡查了,李云忍不住问道。
“他在前一段时间剿灭南越蛮子表现不错,如今在独领一支队伍的过程中,表现的也是可圈可点,我想栽培栽培他不成么?”
李平安看向李云说道,“云儿,咱们李家,人少,需要有外部的人员一起维系家族的兴盛,所以即便是他今日痛苦一些,甚至于有怨言一些,我也要这么做。”
“因为,现在他痛苦,他心里会埋怨我,这不假,但是有朝一日,咱们李家走不远,甚至覆灭,他被殃及的时候,他会更怨我。”
哪怕是李云如今接触的家族事务越来越多,在外人面前,也有几分大人物的样子,但是每次三叔的教导,依然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没过多久,在家中赋闲反省的大哥、二哥也来了。
让李平安意外的是,对于自己的处置,大哥、二哥没有丝毫的怨言,反而上前先主动给李平安认错,“三弟,先前是我们两个人过于大意,让兄弟们受了损失。”
李平安稍微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上前抱住大哥、二哥,笑着说道,“大哥,二哥,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出了这种事情,我只能拿自己人开刀,给大家一个交代。”
二哥用手捅了捅大哥的后背,“我就说么,老三没有怨咱们的意思。”
结果大哥摇头道,“我自己诚心实意的向三弟道歉,你自己没长心,可别带着我。”
“不是,大哥,你吃了什么迷魂汤了?”二哥一脸郁闷的说道,“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缺乏经验,又被敌人针对,能打成先前的样子,已经非常不错了。”
“你懂个屁!你这种人,顶多做咱们李家的看门犬,一肚子的小心思,表面上跟村里人称兄道弟,实际上谁都看不起,还有那些为了咱们家战死的江湖人物,你表面上说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可实际上,想的都是,一定要死啊,死了就不用给报酬了。”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没点好心眼。”
大哥当着李平安的面,直接开始埋汰二哥。
而二哥则直言道,“你可拉到吧,你心疼他们有什么用?当时在战场上,咱们喊他们赶紧撤退,他们可得听啊?一个个觉得自己有本事了,能打十个,最后被人家埋伏了,能怪谁?”
李平安无语的看着眼前的大哥和二哥。
这家族才刚有起色,怎么大哥、二哥就有成为冤家的趋势?
“你不懂,你这些心思一定要改一改,咱们三弟将来是要成就大事业的,咱们要从心里树立正确的观念,拿人当人,真心实意的跟大家伙做兄弟,做朋友,关心他们的生死,担心他们的未来,咱们的家族才能更长远,甚至成为岭南翘楚。”
听着大哥的话,李平安的表现都有些尴尬了。
家族长远发展没有问题,这一会儿大哥都开始琢磨岭南翘楚了。
也不考虑考虑自己家什么条件。
一个退伍老兵的家庭,也幻想成为岭南翘楚。
“三叔,之前我觉得,你靠做生意,收买那些官僚,有朝一日,让我做过县尉,就已经了不起的事情了。”
“但我现在觉得,我爹说得对,有朝一日,您会带领家族,成为岭南首屈一指的存在。”
一边儿的李云仰着脑袋,一脸崇拜地看着李平安。
“我看你脑袋也有点不正常。”
李平安白了他一眼。
这也是李平安一直警惕的地方,现在不仅是李家人,就连赵老蔫他们这些下属,都在这一次都在李家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之下,开始变得膨胀起来。
甚至于很多人都开始无条件地相信李平安,觉得他什么都能做到。
但是李平安心里非常明白。
大康是一个腐朽的王朝,一个衰落的帝国。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内部阶层是相当固化的。
也就是说,肉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
别看现在自己在岭南搞得有声有色,仿佛到处都是黄金一般。
那是因为朝堂之上的王爷、国公们,还没有注意到自己。
等到有朝一日,这些王爷、国公的子嗣,随便一句,爷爷我想造杂面粉,造福百姓,自己的杂面生意就要交出去。
他们这样的家庭,就算是再怎么结交人脉,辛苦经营,其实也是砧板上的鱼。
除非他能在岭南真的发展成为割据一方的枭雄,甚至向朱元璋那样,来个彻彻底底的北伐,或许才能真正的改变家族的命运。
可是李平安知道这一条路到底有多么的艰辛,朱家人最后的下场到底有多凄惨。
在他看来,与其有朝一日去闯一条不归路,还不如将财富、势力扩展到一个适当的度,上不引起朝堂的注意,下能逍遥自在。
当然,如果家族的子弟,亦或是李家支持的读书人,可以走到朝堂之上,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政事堂的相公们,如果都是自己的走狗,自己放屁都能崩死俩人。
正想着近一段时间的发展方向呢,忽然见远处嫌弃了漫天的烟尘,一支骑卒小队,朝着老鹰涧飞奔而来。
最近缺乏雨水,道路上灰尘很多,带起的烟尘让赵老蔫等人看不清楚来人。
都以为是有援兵救援山贼,纷纷劝谏李平安赶紧登上他们修建的用来封锁老鹰涧的工事。
负责驻守此地的乡卫和僚人,纷纷拿起武器,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但是李平安却没有动弹的意思,而是笑着摇头,“你们看仔细,那奔驰不是战马,是驴子。”
“你们家的马跑的那么慢啊!”
岭南之地,想要组建马队何其困难,整个岭南道拥有骑兵队伍的,就只有尉迟常。
队伍在距离此地千米开外,就开始减速,等到众人看清楚来者之后,确认是以尉迟常将军的手下,才开始放松心神。
“平安东家,您要的驴子我给您送到了,除了这些之外,我都给送到了七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