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生辰是二月二,俗称龙抬头之日,他日子生的好,自幼便是宫里万千宠爱于一生的东宫嫡子。
后来章怀太子病逝,周惜朝多年无所出,这位端王殿下受他悉心教导,朝野内外,都知道他身份不凡,恐怕有储君之运。
虽然这几个月东宫频频出错,惹得陛下震怒,将卢寒烟逐出宫去,他的生辰宴,京里的达官显贵能来的都来了。
毕竟是皇帝宠了十来年的侄子,出宫建府,皇帝太后等亲临,这等体面还是有的。
霍云一路行到后院落霞阁,眼见各家的贺礼流水般的抬进王府,心头隐隐有些不悦。
“他才多大的年纪,过个生辰,这样大的阵仗,也不怕折了福气。”
“这些都是各家看着陛下的面子送来的,我家殿下年纪小,哪里受得起这些。”引路的崔姑姑贴心道。
她跟了卢寒烟日子久了,对这位骠骑将军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性,话回的漂亮,还把自家摘了个干净。
霍云听她话语温柔恬静,停下步子看了看她。
他心头升起了一股古怪的感觉,不管是卢寒烟也好,面前的崔姑姑也好,那种贴心和温柔,都会让他产生莫名不适。
他沉着脸进了厢房坐一坐,端王已经在里头焚香等着了。
“霍叔叔,你怎么才来。”清瘦的少年亲昵的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坐下。
霍云早有意疏远他,这会儿见他这也热切,心里头升起了一丝丝古怪的感觉。
他们之前早已生了那么多的嫌隙,他是怎么做到笑得这样真切自然的?
“我累了,想要一个人坐一坐,你出去招呼别人吧。”霍云缓缓闭上眼睛,一手支额道。
端王见他冷脸,尴尬的收回了手,又温温吞吞的笑了笑,乖巧的退了出去,将门合上了。
紫霞阁的前头有一处花圃,走几步便是千彩湖,霍云坐在门里,听得外头人声鼎沸,他怕撞见周晚吟,便懒得出去应酬了。
端王出来门,果然瞧见皇帝和太后早已带着众人在湖边赏景。
他乖顺的跑了过去,冲皇帝太后行礼。
太后本就偏疼他,瞧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的新蟒袍,身量虽然清瘦,但也清雅俊俏,疼惜的拉着他的手说话。
“你这王府倒是别致,这些花啊树啊啥的,哀家都喜欢,哪日哀家在宫里呆的不顺心了,就出来你这里躲清闲。”
“好!”端王乖巧的说。
“到时候,你可不许嫌哀家老了,糊涂了,烦人。”顾太后说。
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这些,显然是闲着无聊,要给皇帝添点堵。
周惜朝脸上淡淡的,也懒得搭理她。
周晚吟道:“太后如此疼爱端王,实在是叫人羡慕。”
顾太后不就不喜欢她,瞧见她猛然开口,心里头有点不舒服,但是想到她马上要和亲,也就没当回事,端起架子喝了口茶道:“端王乖巧伶俐,自然招哀家的喜欢。”
“可惜,端王是男孩子,早晚要离京去封地的……”周晚吟微微笑了一下,瞧着顾太后,“总不能一直待在京里,那样和混日子的纨绔又有什么区别?”
本朝规矩,藩王除了获罪遭软禁的,并不能一直待在京城里,洛阳王便是襁褓中便被封了出去,端王已经十五岁了,再拖也拖不了几年了……
“他年纪还小,哀家可舍不得。”顾太后不悦的拉了拉端王的手。
她说着便转头去看皇帝。
指望皇帝给个说法。
其实这些年来,大家心里头早已认了,这端王将来要做储君,从来没想过让他封出去。
“母后,男孩子大了,总要出去建功立业,总将他拘束在身边,这怎么行?”周惜朝淡淡的说。
顾太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周惜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母后,端王年纪也不小了,您难道不想他封个富庶之地?”
顾太后犹豫了……
能当储君最好,但若是有变故,做不成储君,是不是要争取一下,去个好点的地方?
就这么犹豫了一下,周惜朝已经引着众人看殷深射箭去了。
顾太后只好作罢。
端王却也不着急,忙拉着顾太后道:“孙儿也不要那富庶之地,只想着离京城近一些,能时时过来看看便好。”
他深知这几个月的变故都是因为周晚吟,只要她和亲去了,母亲和霍叔叔的关系,自己和皇叔的关系,都可以修复……
顾太后听他这样说,心里更宽慰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说了话,赏了会儿湖景,外头便传来了鼓声,说是那西陵的使臣带着贺礼来恭贺端王生辰宴,朝见天子。
今日满朝文武都在,算是正式的会见,周惜朝忙让鸿胪寺官员前去迎接。
众人这些日子也听了个大概,知道临安县主将要去番邦和亲,都有些同情的看着周晚吟。
周晚吟却毫不在意的坐在席上吃了热茶,冷不丁一抬头便撞见了端王的目光。
“小殿下,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周晚吟似笑非笑道。
端王早已对她深恶痛绝,此时也忍了几分脾气,叹道:“只是替县主姐姐觉得有些伤怀,毕竟,和亲远嫁,实在是令人悲伤。”
周晚吟平静道:“人家使臣还没面见天子,你怎么就知道西陵人要来求亲?”
“我……”
“人家还没开口,你倒是自个儿提了起来,我瞧着端王殿下不像是舍不得我和亲,倒像是巴不得番邦国主来求亲天朝贵女。”周晚吟冷冷的盯着他,“怎么?你很喜欢看宗室女子被逼和亲吗?”
她此言一出,其他的宗室女子都紧张了起来,不大高兴的看向了端王。
“绝无此意,只是早先听到了一些风声,心里替县主姐姐着急罢了。”端王赶紧道。
“端王那晚在朝臣面前发誓的,说是为了两国邦交,哪怕是自己的母亲也能舍出去和亲,我不过是个宗室旁支的女子,有什么值得惋惜。”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端王脸色白了一下,低声控诉周晚吟。
“我这是夸你,端夫人生了个好儿子,为国为民,连亲身母亲都能舍。我等宗室贵女,命妇,自然要以端王殿下为榜样。”周晚吟讥讽道。
那晚在宫里,这些话都是一些朝臣面前争论出来的,毕竟人也不算多,今日周晚吟当着满朝文武宗亲命妇的面说出来,怎么听都不对劲了。
“荒唐,天底下哪有儿子舍母亲去和亲的!”有暴脾气的武将忍不住道。
“就是,得亏人家番邦要的不是端夫人,不然先侍奉章怀太子,又侍奉番邦,我天朝颜面何存!”
“将军百战死,我等当兵的马革裹尸本就是寻常,如今太平盛世的,突然就让县主和亲,陛下,何以如此突然!”
“就是,礼部怎么办的事儿,将军未言退,你们礼部怎么悄摸着就定了让县主和亲,日后我们这些当兵的挨骂!”
将军们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决定不大满意,登时就嘀咕吵嚷了起来。
周惜朝也不拦着,就让这些人这么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过了好半天,等到那番邦的使臣近了,周晚吟才正色道:“将军们的好意,周晚吟心领了,只是如今情势如此,端王殿下觉得和亲有利于邦交太平,连母亲都能舍出去,若……一会儿使臣要小女子和亲,小女子绝无怨言。”
将军们这才安静了下来。
都面色不善的瞪了瞪端王,说的是有道理,怎么想怎么气人!
端王倒也不计较这些,他目光迫切的盯着不远处的使团,只想让那个胖的跟个球一样的西陵王,赶紧过来求娶周晚吟。
赶紧把这伶牙俐齿的祸害弄走!
然而,朝见的使团近了,他却没见到卢家熟悉的老国主……
来的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妇人,面容凶悍,脸色沉稳,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