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哭莫哭!我这还活得好好的,叫你这么一哭,倒好像已经要走了似的!”窦大江拍了拍小哑巴的脑袋瓜,安慰他道,“你这些年过得行尸走肉一样,我又何尝不是!
若不是与你境遇相似,所以才能感同身受,我也不会横下一颗心助你报仇。
你是无处落脚,饥寒交迫,我是吃得起饭,但味如嚼蜡,夜不能寐,这活着与死了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你也不必为我伤心,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杀人偿命是不是天经地义,也要看杀的究竟是什么人。”陆卿踱步来到大牢外头,开口接了一句。
他戴着金面具,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声音压得很低沉,也听不出喜怒,整个人都多了几分莫测。
窦大江一见他们来,多少还是有几分打怵,连忙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方才你说,你此前有熟识的香料商可以进货,为何偏偏那一次就选了个根本不认识的铺子?”祝余方才在堂上碍于人多,有些话不方便问,这会儿正好可以开口。
窦大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带着皮面具的大人,这位说起话来比那个金面具的要和气一些,周身的气势也弱一些,倒让人不那么害怕,甚至因为对方和煦的语气,还反而放松一点。
他开口解释道:“回大人,是小人方才没有说清楚。
我那次去寻过去熟悉的香料商,结果发现铺子关着,问周围的人,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连续好多天也不开业。
有人说他们或许也是出门进货去了,可就算出门进货,也不至于所有人都走,铺子都不开了。
更何况当时那个月份也不是需要外出大宗进货的时候。
我在那里等了一日,不见有人回来,也不愿意继续耽搁,所以才想找别家采买,这时候就遇到了那家新开的铺子,因为已经耽搁了一日,本就心急,再遇到便宜不少的价格,一下子就昏了头……”
窦大江说着,懊恼地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
“你是如何发现东西有蹊跷的?”祝余又问。
“只因家中一切正常,和平日里没有半点不同,我弟弟若没有受什么惊吓刺激,是不会发怒癫狂的,唯一和平日不同的,就是我娘子将假朱砂调制的香膏当做焚香,倒进了香炉里一并烧了。
我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头香气扑鼻,我从来没有闻到过那么香的气味,绝不是过去我认识的任何一种香料能够散发出来的。
后来我就发现香气来自于香炉,里头就是那假朱砂,香炉盖子上还沾了一些血。
仵作跟我说,我娘子死前,手指上有一道伤口,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我借此推测,或许是她在把那些东西倒进香炉的时候,凑巧手被香炉盖子上的铁刺划破,把血滴了进去。
之后我偷偷试了一次,研磨了些假朱砂,割了手指滴血进去,像寻常焚香那样点燃。
我自己没敢在屋子里逗留,放了一只狗在屋里,后来那狗果然变得特别狂躁,吠叫不止,一直把自己累得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我这才确定了那东西有多邪门。”
“事后想一想,卖你那些假朱砂的人,有没有什么异于旁人的地方?”
“异于常人……”窦大江有些吃不准祝余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那一伙人的样子这几年来日日夜夜回忆,生怕记不清,所以早就烙在了他的脑中,“他们长得倒是与旁人没有什么区别,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也无非是说话的时候要比我们这边的人调子更柔,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人也生得娇小许多。”
祝余皱了皱眉。
过去没有出嫁那会儿她一直生活在朔国,朔国与澜国毗邻,即便没有去过澜国,也见过一些到朔国去返货经商的澜国人。
与多山地且粗枝大叶的朔国不同,澜国水多陆少,温暖湿润,那里的人大多身材更娇小一些,不论男女,大多皮肤雪白细腻,讲起话来更是如莺歌一般轻柔婉转,不疾不徐,让人听了就觉得打从心里头舒服。
所以在朔国经常会听到有人调侃,说澜国的人就算跳着脚骂街,都比朔国人捏着嗓子唱戏还好听上几分。
之前陆卿提到过,炽玉矿就是在澜国被发现的,也是澜王亲自下令炸掉的。
现在再听窦大江描述那些卖给他假朱砂的人生得娇小,讲话温吞柔和,便由不得祝余不多想了。
“那些人可是生得肤白如羊脂?”她连忙问。
窦大江听了却摇头:“那倒不是,那几个人生得面色黑黄,瘦小干瘪,个个儿身形都不比小哑巴壮实到哪里去。”
祝余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小哑巴,这孩子虽说已经十七八,但由于饿肚子的时候比吃饱饭的时候多太多,导致身材非常瘦小,和好人家十四五岁的孩子不相上下。
澜国水草丰美,那边的人虽然个头儿不算高大,无法与羯国、朔国的人相提并论,但却胜在骨肉均匀,顶多算不上高大威猛,却绝不是瘦瘦小小的那种。
如果窦大江所言非虚,那他遇到的那几个人还真不像是澜国的。
“你之前用过几次那‘假朱砂’?”陆卿开口问窦大江。
窦大江竖起手指:“不管大人您相不相信,小人就用过这么一回。那东西邪门,害死了我全家,若不是看小哑巴实在是太可怜,我是决计不会碰一下的。
这孩子一家都被那卢记害死,被我撞见的时候,一个人窝在路边的树丛后头,浑身滚烫,奄奄一息,饿得一把皮包骨。
我也是实在别无他法,才只能动用那东西,帮小哑巴出一口恶气,让他家里人能含笑九泉。”
“你手头还有‘假朱砂’吗?”祝余问。
“有。”窦大江赶忙说,“我和小哑巴之前在破庙附近的庄子上,住在一个农户废弃了的破房子里。
那些‘假朱砂’都被我用铁匣子装着,埋在院子后头的一棵树下面,想着若是报完仇我能全身而退,就挖出来带走。
若是半路被人逮了,也不能让那邪物轻易落到别人手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