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卿明和阿珩就化妆来到牢狱门口。牢头非常通情达理,见是两个童儿,检查了一番也就放行通过。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牢门,才来到死囚的区域。舞姬靠在黑乎乎的墙上,似乎是睡着了。卿明给了些银钱,买通狱卒留些时间讲私事。阿珩见他们走了,方才轻声唤道:“娘子!娘子!”
舞姬艰难睁开眼睛,等看清眼前是两个不认识的童儿,她翻了个白眼,斜过去又闭上了眼睛。
阿珩低声又问:“娘子可认识雪姬么?”
那舞姬不搭话,似乎一点触动也没有。
阿珩又低声道:“娘子可认识云二丰吗?”
那舞姬依旧不说话。
卿明按下阿珩的肩膀,低声道:“我来问她吧。”转而向着舞姬,轻声说:“娘子,般若先生带话来了。”
那舞姬眼睛猛然一睁。
舞姬听闻般若先生四个字,明显动了情绪,但她却却并无多的动作,只盯着卿明看了一眼。很明显,她在等下一句。
卿明又说:“他逃出来了。”
舞姬轻轻一笑,看不出情绪,不知是何意。她慢悠悠站起身,忽然又发疯起来,癫狂似的喊叫着:“神天菩萨呀,有恶鬼吃人啦!吃人啦!”她的声音已嘶哑不堪,显然之前也没少这样叫喊。
阿珩将衣裳递进去,紧着说:“娘子,你杀人可有冤情?我可以帮你。”
舞姬笑嘻嘻前来,打量了阿珩一番,又笑嘻嘻退回去,脸上尽是戏谑之色:“杀人?我没有杀过人,是上天借我的手去杀恶鬼。”
卿明直问:“般若先生手下几大首领,已折了月离那一支,你这支也命在旦夕。我们不过是尽所能保住你的命,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除非,是般若先生下令命你杀人?”
“哼。”舞姬又上下打量他,虽脸面上已见皱纹,可眉梢眼角风情饱满。她道:“不知道你说什么。只是你长得好娇俏,仿佛天上小仙人下凡似的。你近前来,我摸一摸你的骨头,瞧瞧你的骨相。若是摸如意了,我再回答你不迟。”
白白地被她言语侮辱了一阵,卿明却好似不在意。他也笑吟吟,近前去,把手伸进牢狱栏杆之中,缓缓摊开手掌。
舞姬见了,脸上霎那间有万顷风云飘过。
那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春字章。
这枚春字章,卿明晕过去的时候,防风先生悄悄塞在他的发髻中,不知是何意。但卿明一直觉得这是防风先生的一个重要东西,因他好似时抚摸把玩,导致一个四四方方的章子边缘都浑圆起来。
舞姬见了这章子,凄惨笑了一声,眼中瞬间如海浪涌出。只是她坚强,很快就擦干了眼泪,问:“你是谁?”
卿明答:“显然,我是他最信任的人。”
两相僵持,彼此好像在意念中交锋了无数次,舞姬的眼神不忿:“你是他的儿子么?”
卿明摇头:“般若先生没有子嗣。”
舞姬更加不忿:“哈,那老家伙,哼。”后面又笑,只是不似之前那么疯,倒带着七分的痛心。
卿明道:“你不知他的近况,显然般若先生逃出来后并没有联系你,因此大概不会是般若先生让你杀人。可以你的人脉和能力,你完全可以雇凶杀人,或者教唆杀人,但你没有,你是亲自执行。娘子,我虽不算阅案无数,却也能猜到七八分。什么情况下,才要你以一换一去杀人泄愤?我想躲不过一个情字去。”
舞姬冷笑一声:“那你可低看我一等。我若缠绵于男欢女爱,这瑶池仙楼也就盖不起来。”
卿明摇头:“情字不专指的是男欢女爱,姊妹之情、师徒之情,甚至于母子之情。”卿明说得很慢,他在一一试探。
果然,舞姬听到后略有动容,可她似乎并不想将答案讲出来,只戚戚笑道:“你去探究背后的故事没有用,你该问写在卷宗上的问题。我大可以看在般若的面子上告诉你,我杀何善是因他为富不仁,造孽无数。我自己也有点污浊底子拿不上台面,故而也不能晾在日头下撕开他的伪装。就这么简单。”
卿明点点头:“娘子大义。时间紧迫,请娘子告诉我,你们五个分支存在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舞姬听过这一句,愣怔一刻,退几步回去,好似在想什么。卿明感到,自己那句话似乎说错了什么,被她抓到了把柄。
舞姬想了一阵,连连摇头:“我猜到了!我猜到了!——你哪是他什么最信任的人,你另有一重身份。哎呀,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了!死到临头,我可算是清醒了一回,死了也赚了。”说罢,哈哈笑了几声,又低声对卿明说,“小子,我再帮你一次吧。开州的据点是为定西郡而设的,定西郡拔除了,开州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卿明不懂她东一句西一句在说什么,只是努力记住她说的话。替阿珩问完,他又问一句自己疑惑的问题:“定西郡郡守李竺的外室,名唤书涛。她显然是从你楼中被赎出去,李竺难道没察觉到你的身份吗?”
舞姬冷笑道:“你问反了。你怎么没想到,书涛是我苦心送在他身边的呢。小子,你算很聪明了。真可惜,你不是他儿子。”
卿明大吃一惊,书涛和听乔,通过名字就可看出来也许是舞姬的一双徒儿。听乔负责运营仙楼,而书涛却远赴定西郡去监视李竺。那么李竺很可能也是通过书涛去学会开州这些技俩。难道二丰先生在被关押前,就已经布局了这么多?
待要再问,卿明却警觉远方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他只得匆匆说最后一句话:
“娘子若有遗言,我定倾力去办。”
舞姬笑道:“来开州若不看我跳舞,那算白来。你们既然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必不叫你们白走一遭。小子,瞧好了,这是我最后一舞了。”
说罢,她站在睡觉的席子上轻轻起舞。
才起了势,嘉世就追了来。舞姬并没有因嘉世的到来而分心,她全身心投入在舞蹈中,连阿珩都看得入了迷。
至今阿珩想起舞姬的舞蹈,仍好似进入了一种迷离幻境中,仿佛一想起她,脑海中不自觉就冒出千万只蝴蝶翩翩起舞。
虽然已经见过了舞姬本人,但在阿珩的回忆中,舞姬好似从不是真人,而是一个谜一样的影子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