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媛哭着去了,阿珩也无心再去送花,只把花儿埋在树底下,悻悻回房去了。
午间闷闷睡了一觉,丫头香蕊慌张来请,眉间带着十分的忧虑:“贵人快去看看吧,前厅王妃处置媛姐姐。媛姐姐死命咬着您不放,说是您撺掇的。王妃不听她的,说她攀扯人,要狠狠打板子呢。”
阿珩一听,连外衣都来不及穿,速速奔到前厅,只见王妃手捧着如意,低眉垂眼听着旁边的人数板子:
“二十一,二十二...”
院子里被嬷嬷们按住打板子的,正是下午遇到的思媛娘子。
阿珩扑上前去隔开板子,护着思媛问王妃:“娘娘,她身子弱,哪里能禁得住这样的板子!不知她犯了什么罪呀?”
王妃不说话,依旧垂着眼睛。阿珩又看向岚烟,可岚烟一声也不敢吭。
嬷嬷们上前来架开阿珩,要继续行刑,阿珩顺手将一个板子扔出老远去:“都是一个府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般大的姐妹们,何故要这样打她?”
思媛下半身已见了血,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妃看了看岚烟。岚烟会意,蹙眉低声道:“思媛姐姐在后花园肆意说了些不尊敬的话,有两个嬷嬷作证,一句话也不差。王妃娘娘行家规,赏了她十板子长记性。可是思媛不但不悔改,甚至攀咬起你来——说是你诱导她说的。王妃说她不该牵扯王府贵客,故而加了二十板子。”
阿珩一时想不通,问:“下午确实是我和思媛娘子在一起说话,但不知哪句不尊敬了?”
“你还问?”王妃终于开口,打断了阿珩的追根究底“你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不要凑上来。此事,三十板子不亏了她。”
说毕,几个嬷嬷又上前来,要拉住阿珩。
人命在前,阿珩怎肯依。嬷嬷们的手都要掐进阿珩的胳膊里头去,也没能将她拉开。
正争斗着,忽而身下的思媛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瞧着阿珩,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没等她说什么,一口鲜血喷涌当地,溅染了一步台阶,也弄湿了阿珩的袖口。
嬷嬷们上来看了看,无情汇报:“娘娘,她断气了。”
一条绚烂如花的生命在这烈日下面瞬时枯萎,铁面无私的嬷嬷们推开阿珩,将思媛拉出去。王妃下阶来要看一看,嬷嬷们拦住了她:
“娘娘怎能触这晦气?还请娘娘回去熏香沐浴,莫污了脚底。”
思媛死后,阿珩在当地愣了半个钟头都没缓过来。岚烟只得陪着她,大日头底下晒了好些时辰。
晚间的饭也没吃,阿珩独自坐在房间里发呆。
“为什么?为什么?”阿珩想不通。
思媛的命也苦,因为一个男人的几次宠幸,一辈子就被关在这密不透风的红墙里头,只是说错一句话,就被主母打死在院子里。
没有人同情她,好像她该死。
可是她没有杀人越货,没有犯法,哪里就到了要命的地步呢。
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想通。
宋岚烟敲门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王妃见你没有吃饭,吩咐小厨房额外给你做的小食,好歹来吃些吧。”
阿珩没有动。
岚烟劝道:“咱们在西北,生死都经历过那么多遭,又不是第一次见人命案子。”
“姐姐,这不一样。”阿珩开口,“仇怨生杀之事,总得有个缘由。连杀李符,都是审了三五遍都还要再报、再审、再核。可是那丫头不过是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王妃就打死了她。人命在王妃手里,比说话还简单。”
岚烟扶着阿珩的肩头去安慰她:“今日的事,实在不怪王妃。我常劝你不可妄言,就是这个原因——那丫头说的话,几乎可算作谋逆。若王妃不处理她,他日被宫中知晓,这丫头九族不保不说,还要牵连王妃受罚。因王妃是这府中的主母,她有治下的权利,也要承担御下不严的责任。”
“可是,那丫头也没说什么。”阿珩不解。
岚烟摇头道:“你记住,天下只能有一个君,那就是陛下。陛下没有定储君,那谁也不能自称储君,否则就是意图篡位。那丫头说昭王成龙等等些话,要是传出去,就相当于整个昭王府有了异心,牵连昭王也要受责,所以王妃打她,算是轻罚。谁也没想到她受不了三十板子,今日她短命死了,只可说自误,与人无尤。”
这些道理,阿珩也许是听进去了。可听进去,总觉得深重,总觉得不能接受。
次日见了王妃,进退间总是保持着距离,因她知道,面前此人,掌握着比生死更大的权利。她也许会是未来天下独尊的皇后,实在不适合再用从前那样的态度来对她。
昭王妃孟怜敷也伤心。
见阿珩不亲近,王妃的手伸过来,要拉着阿珩,可阿珩蹙着眉倒退一步。
“怎么,你怕我?”怜敷的手空悬着,神情有些落寞而不解。
“你...”阿珩不知应该怎么说,“你打死了她。”
“可是,她有罪。”怜敷解释,“她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我也只是打了她二十板子。她死是意外,并非我本意。”
阿珩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妃说的也是实情,这丫头身子弱,没挺过去。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打死在自己眼前,阿珩还是觉得惊惧。眼前这天仙一样的人,她微微一动嘴,一条命就如呵出的气一般散了去。
王妃泄气道:“你是不是从此不和我做朋友了。”
阿珩低着头:“王妃娘娘......从前我总是不懂事,我不理解你是怎样的身份,也不理解你的责任之大。我从前,竟是太莽撞太唐突。”
怜敷愤然坐下来,半晌也不说话。憋了一阵子,眼泡里满是眼泪:“你这样说,就是还气我打死了那丫头,还是不想和我做朋友。”
“我...我不敢。”阿珩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知是不敢和王妃做朋友,还是不敢不和王妃做朋友。
到最后,还是岚烟上来做和事佬:“云姑娘初来乍到,有些事不懂。今儿也是受了惊,说话也说不明白,依我看,请云姑娘回去好好歇一歇,我也同云姑娘开解开解。”
王妃没说话,只是面带委屈摆一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阿珩同岚烟走出来,不等岚烟开口,她道:“姐姐,我自己走一走吧。我想去后面那花儿处看一看思媛,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去扯她的花儿的。”说着,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
岚烟道:“你莫想多了。寻常打三十板子,也只是躺床上几天。思媛也许本就福气不多,不干你的事。”
阿珩摇摇头,自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