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意悠陪着殷氏和怜杉吃饭,饭桌上并不闻碗箸之声,连雨珠滴落叶片的声音都听得到。
意悠吃过饭,静默坐在一边,等着怜杉漱口后一同回房去。怜杉这人漱口总是要三遍,每次都要意悠多等。
好容易漱口罢了,桌上撤下饭菜,换上茶水及香果子来。怜杉没有走的意思,只对殷夫人请示道:“母亲可知庆王回来了?”
一说这个话题,意悠知道她们母女要说知心话,便紧着借故告退了。
见意悠去了,殷夫人守着熏香,问:“怎么你先知道了?你父亲还没回来,我还没问这事儿呢。”
怜杉道:“早起怜杉请我去赏花,是皇后娘娘赏给大哥哥一盆‘美人愠’,那是夔州才有的品种。都知庆王去夔州了,自然是庆王带回来给娘娘的。”
殷氏一笑:“他孝顺,不时就运东西回来孝敬皇后娘娘。只是一盆花儿而已,你怎知他的人已回来呢?”
怜杉笑道:“庆王与皇后娘娘生辰相隔仅几日,每年都陪皇后娘娘庆生,从无缺席。今年又没有什么大事,庆王没有不回来的理由。”
殷氏道:“他一回来,京城可就热闹了。”
怜杉坐在一旁,道:“今早我和大嫂子提到皇后娘娘和庆王过生的事情。皇后娘娘还罢了,不让送东西。只是庆王那边,少不得还要动动脑筋。”
殷氏问:“去年是什么呢?”
怜杉道:“去年咱们是一对儿官窑彩釉福肚瓶,虽不贵重,可上头是请名家画的极好的舐犊情深图。”
殷氏道:“年年也只好送这些。送的贵重了,落了别人的口实,送的轻薄了,又不显诚意,真正叫人头疼。尤其是庆王府——你哥哥科举不中,你父亲又不愿去替他铺个功名,到底还是庆王给谋了个吏部的差事。”
怜杉还未说话,殷氏又叹:“说到底,你那皇后姑姑和元帅伯伯眼睛高,总不肯提拔提拔我们。就说你选王妃那事儿,连老太太出面,她都没给面子。一个娘养的,她怎么就见不得你父亲。”
怜杉劝道:“母亲不必为这个生气,其实不怪皇后娘娘——我这......”她低下头去,说不尽的悲观,叫人可怜。
殷氏知道怜杉又犯了糊涂病,道:“我的儿,你总这样!别人不提你的伤心事,你却总是挂在脸上。好好的,又自怨自艾起来。”
怜杉急忙收拾了表情,说:“早上我和嫂嫂对了一早上的账,库房里倒是还有一只通体玲珑的黑玉砚台并成套的狼毫笔,另外咱们府里也还有上好的洒金墨,再配上皇后娘娘少时最爱用的薛涛笺,凑成文房四宝,倒也合适。”
殷氏似乎是不满意:“凑出来的东西,总显小家子气。”
怜杉道:“父亲两袖清风,家下也从不收受别人的礼品。若是现买,就更显得没有内涵。不然,母亲有什么建议?”
殷氏想了想,道:“说起庆王的生辰,他早过了该娶妻的岁数。若是能送他一门好亲事,以后有了王妃,咱们也就不用这么费脑筋去揣摩他的心思了——他的心思最难猜。”又说,“你瞧瞧昭王,娶了王妃之后,府中事由王妃操持,咱们多省事。”
怜杉笑道:“母亲这样说,可是有眉目了?”
殷氏叹一口气,道:“庆王虽然是个浪子,可从身份上来,除了昭王,他最贵重。昭王得了王位才两年,庆王就也封了王,可见庆王其实实力不弱。若是将你送到庆王妃位置上去,也不见得是坏事——真情哪里有身份贵重。”
怜杉默默低了头,殷氏就知道她不愿意。抚着额头,殷氏又叹气:“你呀!你一心想着昭王,也不肯再看看其他的,和你父亲一样固执。罢了,你不愿意去亲近庆王,我只好再给你找好的。”
停了一阵,又说:“说到这里,咱们家能用的女孩儿不多。你秦家妹妹心思沉,又机灵,怕是个能镇得住庆王的。依你看可怎么样?”
怜杉道:“母亲忘了?皇后娘娘选王妃那次,老太太也报了秦家妹妹上去,不曾想皇后连秦家妹妹的面都没见,就命人送了回来,连初选都没过。庆王虽然比昭王差些,可到底也是皇后嫡亲的孩子。母亲为秦家妹妹谋划,也总得有个机会,过了皇后娘娘的眼才是。”
殷氏道:“前两年也是我有意藏着意悠,你知道她那孩子大场合有些露怯,总是小门小户的做派。今年意悠大有长进,也长开了许多,也是可以带出门去的时候了。有合适的机会,我必定会替她谋划。”
说起意悠,怜杉不免又提到阿珩:“云姑娘深得老太太喜欢,总是左右不离地带着。依我看,老太太竟拿她做亲孙女了。昭王府对云姑娘也很上心,也许她倒是有那个福分。”
殷氏换了个只是斜倚着:“要说那孩子比意悠强些,虽是小地方来的,可周身气质不俗,人一看就很大方。不知她的福气在哪里,呵,她还小,我且再看看。”
母女两个说着,这厢孟府三房的长媳水轻尘也已经吃过了饭。屏退所有下人,水轻尘叫来自己的大丫头,一口气宛如蛛丝般摇晃:“太太那边还好么?”
大丫头仙芝点点头:“吃过了饭正和三姑娘说话儿。”
“哼。”水轻尘嗓子眼里嘲笑了一声,“那两个在一处,再不作别的,算计着孟府呢。”
仙芝靠前来,替水轻尘掖被角,低声道:“姑娘一直称病,总是避着太太那边,太太现下倒是把管家的权利都让给三姑娘去,把咱们完全撂在一边。”
水轻尘摇摇头,道:“不妨事,这些年,殷氏的账篇子已经烂极了,总有一天捅娄子出来。我若不先抽身出来,到时候倒弄我一身脏水。”
仙芝也跟着说:“老太太那边也是三天两头回山东去,这里也不管,由着太太糊弄。”
水轻尘道:“三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过继来的孩子总也不亲。又遇上殷氏这个管家婆,老太太也插不进手去。现如今孟兴回来,二房振兴有望,老太太懒得再管三房了。这几日,我听着老太太着重在处理怜栩和孟兴的婚事,希望老太太能下个准手吧。”
仙芝噘着嘴:“当初孟府多大的名望?咱们嫁进来想着享福,谁知竟摊上三房这样的人家。”
水轻尘道:“孟府前期太用力,损了经脉,整个孟府青黄不接,后继无人,又遇上了殷氏这个管家婆子。殷氏出身商贾,却笨得很,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算不清长期账。可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孟府毕竟是孟府。”
“嗨。”仙芝说,“昭王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孟府再青黄不接,皇亲国戚能落魄到哪里去?——只是可恨太太脾性差,叫姑娘你这样受苦。”
水轻尘说:“我受苦是小事,未来才是大事。我恨的是殷氏把着管家的权利,却又把三房往穷巷里送。从前我就说过,孟府不能都指望着皇后娘娘和元帅,该早日立起根本。谁知她一手的烂棋,先是总想着把女儿们送到成国公府那样的老旧地方去,只看到了老派家业,却远离了新的政治中心。她又纵容着少爷去花天酒地,到底连个功名都没搏上,一辈子也入不得金銮殿。”
喘了几句,水轻尘望着窗外:“从前昭王的主意她没打上,现在必定是打庆王的主意去了。女儿做了王妃,她才好当皇家的丈母娘呢。”
仙芝皱着眉:“三小姐爱慕昭王,不必肯委身庆王。”
水轻尘呵呵一笑:“她俩凑在一起,若不相互算计,那一定是打另外两位姑娘的主意呢。怜杉庶出,母亲又死了,一心想着攀附殷氏,求殷氏给她谋出路。这怜杉也是,好好一个姑娘,叫殷氏调教成老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