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阿珩没了父母,天地间孤身一人,我放心不下。我想了许多结局,却总也不知道哪条适合她。我独是求殿下多多爱护她,好歹叫她一生安稳。”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郭紫来不及替孟远川顺气,只看见他一口鲜血喷出在地,瞬时身体僵直,昏死过去。
圣旨不能再拖。
孟远川已在弥留之际,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李嘉世,听他床前宣读圣旨。
圣旨赐下,嘉世心软,给出了一王一侯的奖赏,并诏令孟兴回京待职。孟远川闭了眼睛轻轻摇头,似乎并不以此荣耀为喜,眉目间反而忧心忡忡。
孟兴听闻陛下钦令他回京袭爵的事,一脸震惊,显然,他并不知道元帅替他谋划的将来。但他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去默默无声。
褚逢春低声问卿明:“为什么要孟兴回京去?猛虎营可是主力军,没了孟兴可怎么得了。”卿明知道也装不知道:“不知。大哥有大哥的安排吧。”
沉寂半晌后,孟兴只是磕了一个头,谢过天恩浩荡,跪接了旨。
孟兴的事已定下来。孟远川四下里瞧着,看见阿珩后,他启声道:“阿珩,过来。”
阿珩上前来跪在孟远川床头,眉目间好似并无悲伤之意,带着微微的释怀。因她知道,孟元帅缠绵病榻太久,病痛使他整夜不能安睡,如今他的心愿已了,安心去了也是一种解脱。
她低声劝慰:“元帅,你从此不必为打仗的事情焦心,你该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后,身体就会好起来,一点也不疼了。”
孟远川嗓子眼里笑了一声:“我去了,你不要四处流浪。我的母亲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太,或许你会喜欢她。我死后,你若路过金都,别忘了替我去孝敬孝敬她,又不知你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阿珩很快回应。
孟兴听了,上前来向孟远川发誓:“元帅放心,从此阿珩就是我妹妹。阿珩回家去,我必不叫人轻慢了阿珩。”
孟远川闭着眼睛轻轻点点头,双眼浑浊无光,似乎是两颗风霜掩埋的灰色石头:“我死后,将我烧了去,骨灰一分为二。一者留在西北,扬于战场上,愿我化作风,时刻抚摸这片土地。另者随灵柩往京都,葬于孟氏祖坟,陪伴父母妻儿。嗐——只可惜,我儿子死得早,没人来替我哭灵了。”
“我可以!”阿珩握着孟远川的手,“您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做您的孩子。”
“呵。”孟远川笑了,嗓子里如埋着一地黄沙,“那我也算是身后有人了!”
见嘉世在此,孟兴憋着眼泪,向嘉世磕了头,道:“元帅和阿珩都是赤诚之人,本也是亲如父女的关系。如今阿珩愿意为元帅料理身后事,我们孟家不能委屈了她。可否劳烦昭亲王在此做个主礼人,阿珩当着昭亲王的面,磕三个响头,成全了这段螟蛉好事。他日回京去,也叫孟氏宗祠好认。”
嘉世并不推脱:“能为舅舅做这个主礼人,是我的福气。”
孟兴又说:“今日仓促,未能备下螟蛉之礼,唯有账中这九支蜡烛是新换的。阿珩,你可当着昭亲王和这灯火起誓——愿从孟氏之血脉,为元帅摔碗扶灵吗?”
阿珩道:“我愿意。我起誓——若不是诚心的,叫我一生一世不得安宁,日夜受尽煎熬。”她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直抵人心最柔软之处。
至此,在昭亲王的认证下,楼珩丢弃“楼”字假姓,以“云”为姓,“自在”为名,认孟远川为义父,以孟家义女的名义主持孟远川的身后事。
明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日,孟远川溘然长逝于西北大营。一尊如山神一般的传奇人物,终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奉献给这片土地。
葬礼在元帅府低调举办,连齐国的薛家都亲自来吊唁。阿珩作为孟氏义女,尽心尽责处理元帅府中事,上下都称为“小姐”。
夜里一起吃饭时,褚逢春出主意,道:“旧事不必重提,往日已成回忆,定西这里知晓你秘事的人,无外乎堂上几人。如今你是云家的二小姐,大家在姓名上就先要改了。我从前就叫不惯你‘阿珩’,如今好了,我叫你‘小云儿’吧,又娇俏又顺口。”
卿明也对阿珩强调:“只要你忘却前尘,只记得自己当下的身份,没有人可以翻出你从前的故事来。你放心,有我呢。”
圣旨既下,云家也报丧。云自成牵着小妹云自凝,来元帅府接自己的妹妹云自在回家处理云家丧事。
云家本不是什么望族,家中飞来横祸,不宜大操大办,只修复了祠堂后,设了几个牌位罢了。
本计划腊月初扶灵上京,可前方来报大雪封山,估计最快也得半个月后才能出发。孟元帅的尸身已按遗嘱烧化,只得暂且存在元帅府内,等雪开化后上京去。
说起大雪,卿明不免提到皇帝的要求:“按父皇母亲的意思,我们应该在除夕前就赶到金都去。只是现在大雪封路,就算半个月后我们勉强启程,车马不歇,也到不了。”
嘉世道:“我已修书一封,具告此事。当前西北初定,我们也不必着急着离开,和定西百姓同度除夕,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岚烟有些遗憾:“自打圣旨下了,小云将军就接了阿珩回家去住。这几日不见她,我倒是有些寂寞,不知她在云家可怎么样了。”
嘉世不说话。
褚逢春道:“人嘛,想见总是能见到。腊月里这么好的日子,去和故交聊聊天,能算什么难事?”
岚烟道:“云府虽不张扬,可到底在丧期。没有说人家在丧期你去串门的道理。”
“呵。”褚逢春道,“慰问总行吧?小云儿是有官职的人,不是庶民。她家发生这样大的事,殿下作为上官,去看望看望又怎的。”
说来说去,他们都看出嘉世有意于阿珩,在替他想主意。
嘉世道:“去了倒给他们添麻烦,没意思。我只想着她不要太难过。”
“哼。”褚逢春对岚烟说,“殿下不好去,不如辛苦宋掌事走一趟吧,替我——哦不是,替咱们几个去看望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