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众人在会所里打台球、打牌,刚刚捧骨头的女孩子已经离开,又是一群漂亮女孩子鱼贯而入,热热闹闹地开始唱歌。
他们,他们杀了人。罗璇环顾四周,这些杀人凶手却不知多么风流快活——
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
宗先生抬手,立刻有人帮他点上烟。
他把烟叼进嘴里,夸其中一个女孩子:“你看起来好清纯,仿佛只有十八岁。”
那女孩羞涩地笑了:“被您看出来。”她坐在他身边。
Cythnia立刻低头发微信。
很快,有人把场内的女孩喊走,换了批风格清纯的年轻女孩进来。Cythnia笑着靠近宗先生,低声说:“这批是真的十八岁。”
宗先生微笑点头,环顾场内,摆手:“都去唱歌。”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歌声再次响起来。
……
宗先生招手叫罗璇叫过去。
罗璇犹豫了一下,过去,坐在他身边。
宗先生喝得有点多,指着一个正在唱歌的男人,约35岁的年纪,带着笑意问罗璇:“知道那个大明星?”他报出一个赫赫有名的女星的名字。
罗璇摇头。
宗先生悄声:“他就是她的老公。”
罗璇这些天见多了电视上的面孔,倒也没多吃惊:“听说他欠了很多钱,是那个女星在替他还债。”
宗先生意味深长:“做人,就是做样子给人看。”
罗璇点点头:“Cythnia也说过。”她见宗先生杯子空了,忙替他斟酒。
宗先生把杯子递过去:“他啊,是个假富豪。从头到尾,都没有钱,全是吹牛。”
罗璇这下子吃惊了:“他没钱拿什么追求大明星?钱呢?钱从哪里来?”
宗先生慢慢摇晃酒杯,指着上面厚厚的一层泡沫:“看,多好的泡沫。”
罗璇注视着雪白丰厚的泡沫。
宗先生说:“他是个很会混圈子的人,用虚假资金注册了文化公司,继续出去混圈子,到处说自己的资金花不掉,要收购报刊。你知道报刊都是发声渠道,迅速新闻轰动,他有了虚名,就进了资本圈子,立刻有人替他掏腰包、跑腿办事,他看起来就真成大富豪了。他就这样骗了大明星高调结婚,结了婚,大明星只能拿钱给他花。”
罗璇怔了很久:“那究竟钱是泡沫,还是泡沫是钱?”
宗先生闲闲道:“钱只是数字,数字能吃吗?能喝吗?能穿吗?你还是做实业的思维,觉得做多少货,卖多少钱。”他指着旁边的服务生,“看到那个服务生没有,一个月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2000?3000?你觉得钱是这么赚的吗?”
罗璇沉默。
宗先生带了点醉意。他拍了拍罗璇的肩膀:“孩子,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话。钱啊,不是自己赚的,是踩着别人的头,从别人腰包里掏的。越会做人,越会做给别人看,你才越好从别人腰包里掏钱。”
宗先生最后指着那个假富豪说:“你把他叫过来。”
罗璇应了,起身过去,招呼假富豪坐到宗先生身边。
手机一响,罗璇瞟了眼,是娇姐的短信。
娇姐:“我的股票跌停了,基金也跌掉了三分之一,你有没有消息,我该怎么办呀?要不要卖?”
罗璇觉得包厢里的空气有些闷,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走出包厢透气。
这个冬天,温度就像野狗般上蹿下跳。前几天还热得发昏,今天突然大降温。
罗璇看了下会所墙壁上贴着的温度计,吓了一跳:温度骤降15度!
“跌吧,跌吧。”她苦笑,“跌个没完没了。”
深黑色的夜空里,罕见地下起大雪。南方的冬天从未这么寒冷过,雪花扑簌簌落下,在夜的路灯下密密麻麻地飞舞。
罗璇靠着栏杆,深深地凝视到夜的黑色最深处。而世界寂静无声,蒙着一层白,仿佛杯中泡沫。
……
沙发上有手机嗡嗡响起,忽明忽灭。
Cythnia的目光落在那无主的手机上。手机盖上的来电小屏,正显示一条新消息,来自江明映。
手机又嗡嗡叫了几声,安静下来。
Cythnia认出那是罗璇的手机。她四周看了一圈:罗璇不在。出去透气了。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打开,试了几串数字,很快就用“0000”打开了罗璇的手机。
江明映:“你感冒好些了吗?”
Cythnia默不作声地将短信设置成“未读”,放下手机。
……
罗璇带着满身寒气回来,注意到江明映问她感冒是否好些的消息。
想了想,罗璇回复:“需要长时间静养。”
Cythnia凑过来,棕色的发丝拂在罗璇的肩头:“这么晚了,谁的短信?”她琥珀色的眼睛宛如一只猫,“你男朋友?”
罗璇合上手机:“我妈。”
Cythnia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的侧脸,又垂下眼,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旋即,她转过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罗璇敷衍过Cythnia,感觉包厢内有些空。
她抬起头。
原来那些唱歌的女孩都不知哪里去了,只余包厢内的伴奏低低地响着。
假富豪正展着一幅国画给宗先生看。
宗先生正在说:“……还是得再囤几年,才能往拍卖行里送。”
那男人点头:“我们这几年都在组织名人给这幅画‘塑金身’,现在的历史渊源都有了,已经算是个老物件了,再过一两年就能做出‘文物价值’。”
有人笑:“您还得多找些名人给这件作品写软文,争取夹在艺术史和专业评论里。”
那男人收了画,说:“画这画的老爷子虽然去了,但他儿子还在。他儿子和老爷子的笔法近乎一人。老爷子用的材料,笔墨纸印彩,一应俱全,皆是老爷子遗物。”
宗先生这才有点兴趣:“哦?材料也是民国的?”
“是。”男人压低声音,“他儿子一年能画十几幅,全套材料都是原装,根本鉴定不出来。您觉得炒到火候了,就可以整批放给拍卖行。就算拍卖行觉得不真——有大师作品上拍,对拍卖行也是好事,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宗先生笑着说:“我要了。回头你挑几张,送到我办公室。”
四周有人应和:“我认识些名人,也可以介绍给你。你的画给我留一幅。”
“也给我留一幅……”
“再炒炒,把身价搞上去。炒画,炒地皮,炒股,都一样,包装很重要。”
“只要有人接盘就好说。”
Cythnia立刻捅了捅罗璇,低声说:“这是个投资的好机会,你等下找宗先生说说,他会给分给你一幅的。”
罗璇张大嘴,难以置信:“这,这不是用假货骗人吗?”
这不是诈骗吗?
Cythnia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罗璇。
罗璇慌乱地看着自己身上簇新的大衣,是为了这些天的局,新买的。
她试图学着做人,可但此时此刻,这件大衣箍得她难以忍受。
房间内烟雾缭绕,空气愈发稀薄。空落落的伴奏响了一首又一首,无人歌唱,落寞的和声回荡:“筚路蓝缕得锦绣,换上新装成囚徒……是非成败转头空,金樽枷锁霎时无……”
罗璇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杯子上,每个杯里都覆盖着厚厚一层泡沫,雪白的,仿佛一场大雪。
她起身:“我还有事情,要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