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工刚在县里闹过,现在又来这里闹。”有路人驻足围观。
“这么冷的天,这是在闹什么?”罗璇问。
路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知道车站出事了没有,差点踩踏。”
罗璇模棱两可:“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路人来劲了,“就是差点踩踏!”他唾沫横飞地把清醒描述了一遍,“就在紧要关头,有个女人威风凛凛地跳出来,大喝一声——全场我请客,这些人的睡行嚼用,我红星制衣厂罗璇,全包了!”
全场我请客。
罗璇眼前一黑。
她深呼吸:“首先,红星厂厂长不是罗璇。其次,什么叫她全包了,她怎么包?!她当时说得是,大年三十来电——”
“不许你说罗厂长坏话。”路人不高兴地打断她,“罗厂长女中豪杰,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
罗璇深呼吸:“好好好,她和这女工有什么关系。”
“这女工刚刚才去县里闹了一场,”路人抑扬顿挫,“说既然罗厂长要对全体工人负责,说话不算话可不行,也必须对她负责——你跑我身后干嘛?”
罗璇,默默把围巾拉高:“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有人会信吗。”
“你认识罗厂长?”
罗璇捂着围巾,闷声道:“不认识。”
“你哪里懂事情是怎样的。”路人义愤填膺,“我家90岁老太太都说罗厂长是好人。”
“我不懂。”罗璇被骂得灰头土脸,默默看向躺在的上大哭大闹的女工。
那女工正对着门窗紧闭的报刊亭吵闹,说在这里花五十五块钱买了一桶泡面,结果回去以后,发现泡面盒子上有“建议零售价三块五”的字样,这就是欺诈,她要求三倍赔偿。如果老板不赔钱,她就去找记者曝光,罗桑厂的报刊亭凭什么趁着天灾欺骗无辜老百姓,良心何在?
话说到这个份上,报刊亭的卷帘窗“哗”地一声拉开,关系王愠怒道:“别闹了,不就是三倍赔偿吗,165块钱也值得你吵一回!”他“啪”地把钞票拍在台上,“滚!”
女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摸了钞票,转身就走。
“还好还好。”罗璇刚松了口气,就看见女工朝着自己走来。
不要吧。难道被认出来了——
那女工忽略了罗璇,径直走到路人面前,伸出手。
路人呸呸两声唾在手心,搓了搓,掏出一卷钞票,点出三张红的,爽快递过去。
罗璇目瞪口呆。
她眼睁睁看着路人朝报刊王走去。
“王帅,我在你这买了三万块钱的货。”路人大声喊,“你骗我,我要三倍赔偿!”
……
关系王看着路人,竖眉骂道:“你这死黄牛,东西加价卖了,转头就讹我——”
“谁让你有名呢。”黄牛笑笑,倏忽扯嗓子喊起来,“王老板欺诈消费者,谁在他那高价买东西,三倍赔偿了啊——他刚刚赔偿过——”
四面八方的目光投过来,关系王倒吸一口凉气,慌乱地拉下卷帘。
……
罗璇看了半天热闹,感到内急。正在蹲厕所,手机响起来。
是关系王。
罗璇按掉。
手机又响起来,又被罗璇按掉。
短信进来:“姑奶奶,十万火急救命了,我已经把东西全捐给你了,你快过来帮我说句话!”
罗璇回:“我在上厕所。”
关系王的短息秒进:“我来了。”
罗璇吓了一跳,门外已经匆匆传来脚步声。她想憋回去,可是已经晚了。
伴着水流声,关系王焦虑的声音传来:“你得帮我。”
“红星厂太小了,管事的也不是我。”罗璇蹲着,盯着眼前隔间的门,“我配帮你吗。”
“配得配得,我看你罗桑厂厂长都做得。”关系王匆匆道,“天灾就在这里,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我们不如合作共赢。”
“你摊上事了,事这么大,我可不敢跟你合作。”罗璇拒绝,“我是个生意人,我要控制风险和成本的。”
“既然你敢在踩踏的广场的上站出来负责,你就敢与我合作。”关系王能屈能伸,“我既然已经摊上这么大的事,就不会再有人与我合作。你知道的,我无路可走,只能依附于你,你可以随意拿捏我。”
罗璇站起身,开始整理裤子:“给我录两段话。一段骂王经理,一段骂林国栋。”
“你——”关系王咬牙。
罗璇一把推开门,站在厕所高一层的台上,边系腰带,边低头盯着关系王看。关系王仰头看了看她,低下头。
罗璇掏出手机,敲下几行字,递到关系王鼻尖处:“读。”
关系王定睛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你造谣王经理贪污受贿,造谣你舅舅和王经理吃里扒外洗红星厂的钱?”关系王难以置信,“如果从我的口里说出这种东西,万一流出去,会毁掉我们三个人。”
“我愿意真心待人,这并不代我无力自保。”罗璇说,“你交过投名状,我们才是自己人。”她打开录音。
投名状?
关系王犹豫再三,逐字逐句读过,被其中谣言的离谱程度震得皱眉头。
录过音,罗璇收起手机:“我认识县里的人,我让他们给你组织个捐赠仪式,轰轰烈烈地捐,大张旗鼓地捐,高高兴兴地捐。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身上再没油水可捞。”
关系王能屈能伸地露出个笑,而罗璇转身去找张东尧。
……
2008年2月3日,腊月二十七,下午2点40分。
关系王的捐赠仪式和红星厂义务安置仪式同时举行。非常时期,一切从简,连捐赠仪式的红幅是旧的。
关系王的货已经全部装车。
县里的负责人过来讲话,最后说:“这批物资会运往红星厂安置点,让我们向王帅和红星厂负责人罗璇表示感谢——”
有人来给罗璇和关系王戴上大红花,摄影人员噼里啪啦拍照片,额外又对着两人拍了几张特写。
罗璇挺胸抬头。
上次戴大红花,还是初中拿了市游泳比赛冠军的时候,她太紧张,把花蕊薅掉一簇——
罗璇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胸前的大红花正少了一簇花蕊。
看来大红花也是老演员了。
她扭头去看关系王胸口的大红花,发现关系王满脸肉痛,如丧考妣。
罗璇捅了捅关系王,关系王强扯出个难看的笑。摄影师喊:“看镜头——”
噼里啪啦,拍了数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