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军猛地捂住小麻雀的嘴,看看四周:“嘘!”
四下无人,傅军放开手,压低声音:“你少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你就当不知道。”他大力摇晃她两下,小麻雀怀里“啪嗒”掉出一叠纸钞,和两朵红色的绒花。
小麻雀若无其事地把钱和绒花揣进怀里:“我从我奶钱匣子里偷的,厉害吧。”
“你真行。”傅军震惊,“谁不知道你奶是个守财奴,锁得死死的,你居然能把东西偷出来。”
“我妈的东西,我毁了都不给别人。”小麻雀满不在乎,“红星厂是罗璇她妈的东西,凭什么给她舅舅。”
傅军“啧”了声:“别人的家事跟你没关系,你别乱来。”
小麻雀不耐烦:“知道了。”
两人分开,小麻雀“哼”了声。
“谁妈的东西就是谁的,凭什么拿给别人。”她用黑瘦的手指搓着红色的绒花,“一群大人,白长那么大个子,这点道理想不通。”
“我不管她,谁来管我。”
她从经理办公室门口经过,往门缝里看了几眼,又把目光落在门锁上。
……
林招娣开车从书店的摊子前经过,想了想,摇下车窗,把目光落在报纸上,
“有人吗?拿份报纸。”她指着摊子喊。
半晌,书店老太太裹着厚棉袄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林招娣圆润丰腴的面孔,信手捏起一叠,顺着车窗塞进去。
林招娣拔高声音:“多了我不给钱的啊。”
“你长得特别像一个我喜欢的丫头。”书店老太太摆摆手,“前几天的报纸,留着也是留着,干脆你了。”
林招娣喜上眉梢:“有那么像?那我真得谢谢人家。”她高高兴兴地接过。
“返乡的?”老太太问,“打哪来?”
“之河市。”林招娣补了句,“做运动服的那个罗桑县。”
老太太长长地“哦”了声:“你一说做运动服的罗桑县,我就知道了。罗桑县断水断电好多天了吧?听说你们那,滞留了过多的返乡工人,难以协调,差点挤爆,现在好些了没?”
林招娣有些惊讶:“老太太,您知道的可太多了。”
“你们罗桑县可太热闹了。”老太太拎出一页,抖给林招娣看,“看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就是个厂长,做主帮县里安置返乡工人,这要是我女儿可就太好了。”
林招娣的目光落在罗璇巨大的照片上,睁大双眼,面色变了又变。
有女人从书店里探出头,笑道:“我高三的女儿也看了,还把那个厂长的照片剪下来,抄事迹,准备拿去写作文用。”她晃了晃手里的练习册,“老太太,结账。”
老太太扯塑料袋,呸地一声唾唾沫在手指上,搓开袋子,把练习册装进去,抬头问林招娣:“你是罗桑县的,你认识这个小厂长?”
“她不是厂长。”林招娣顿了顿,声音复杂。
女人接过装着练习册的塑料袋:“我女儿说,谁有本事,谁当厂长。”
老太太边找零边感叹:“我可太喜欢这丫头了。你看后来的采访没有,她把九十个返乡工人安置得明明白白——”
“现在的小孩可了不得。”女人接过零钱,“我女儿也是,主意大,脾气也大,好在成绩还不错。我都拧不过她。”
“那可不行。”林招娣说。
“不行也没用。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女人笑着对林招娣说,“后浪,迟早要把我们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啊。”
林招娣胡乱应付两句,升起车窗,继续往罗桑县开去。
只是心不在焉。
这个二妹。林招娣的眉头渐渐皱起,后浪要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她该不会,该不会——
……
“你该不会是骗人的吧?”有人质问罗璇。
2008年2月6日,大年三十。
罗璇一大早起来,带着工人擦墙擦桌,清理设备。
罗桑县始终没有来电,而众人的忍耐力也再次濒临极限。从昨晚开始,纷纷扬扬的议论就如同不断泼溅上岸的水珠子,一波又一波地涌动。
罗璇不停地安抚,左一次,右一次,身心俱疲。
怎么会乱成这样?
傅军悄悄告诉罗璇:“我听见你舅舅向工人道歉,说你们家根本不认识任何电厂的人,而你不小心说了些让大家误解的话,不是故意的。”
难怪,这些工人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躲闪——
罗璇又困又累,心头火起,声音里带了些情绪:“林国栋他什么意思,我需要他替我道歉吗?他以为他是谁?!”
关系王贱贱地说:“他是你长辈,他天然有权利管教你。”
罗璇深呼吸。
关系王又贱兮兮地说:“怎么,这次不说他是你舅舅了?”
“滚。”罗璇推开他。
所有人都急,所有人都烦躁。她和林国栋算是撕破了脸,林国栋似乎打定主意给她个教训,整晚都没消停,罗璇又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厂里九十个工人要乱起来。
在忍耐濒临极限的时候,小小的一句口角,就有两人撕扯起来,又被众人拦下。
关系王给她支招:
“你这样好吃好喝地供着大家,不行。那些工人闲下来,就要聚众聊天,胡思乱想,小道消息满天飞。你得让他们忙起来。”
罗璇烦躁:“我原本是想好好招待客人的。”
“幼稚!都快乱起来了,谁还管你什么心。”关系王很急躁地说,“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你就算有这份心,也得有手段做到吧——拜托了大姐,物资是我的!”
“真金白银砸出去,总不能落埋怨吧?!”
似乎验证关系王的话,又有两拨不同村的工人吵起来。吵到最后,齐齐找到罗璇:“罗厂长,你评评理。”
分头安抚后,两拨人对罗璇都不太满意。
果然,出力越多,越不落好。
当晚,罗璇干脆地提出要求,给众人分配责任段,女工打扫厂房,男工出去铲冰。
任务不算轻省,满打满算,要拼命干一整天。
名单和工作内容一一宣读后,果然,有个三角眼开始说:“难怪红星厂主动收容我们,原来是为了让我们干活的。”
当然,更多人想得开:“这世上本就没有免费的饭,人家收留我们,图我们的劳动力很正常。做就做吧。”
于是,这个晚上,所有人的议论焦点聚集在:罗璇这人怎么这样,资本家就是资本家,要不要帮罗璇做事,你做什么事,我做什么事,我们要不要换一下……
众人倒也顾不上去纠结“何时来电”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