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他们?”宁王注意到了杨朔的用词。
“是的,他们。有可能是淮国公府,也有可能还有广闽郡中的人。所有反对海贸策的势力,都有可能,都有嫌疑。”
“杨朔,孤大致懂你早上过来的意思了。他们表明了态度,接下来,就到孤回应他们的态度了吧?”
“殿下,待会面见两阁时,你是借机发难,追究到底,还是轻轻揭过,提也不提呢?这将会代表着殿下你施行海贸策的决心。”
“整个广闽郡,都会看您接下来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宁王的手撑在桌子上,有些用力:“我若是想借机发难呢?总不能我刚说了要支持林望京行海贸策,之后就被人家狠狠一巴掌把话给打回嘴里去吧?倘若如此,孤还如何威加一郡?”
“殿下若是想追究,就只能从广闽郡中的内应着手了。毕竟殿下的怒火暂时还无法烧到淮国公那儿去。”
“嗯,孤看这卷宗中提到了之后如何揪出内应之事。方向大抵上是对的,但范围还要再扩大一些,人员还要究得再深一些。借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打得“他们”痛……”
杨朔自从入门以来,一直都是低垂着目光,此时听了宁王一席话,眼神稍稍抬起,匆匆看了一眼宁王。此时的宁王面容坚毅,不怒自威,杨朔不禁暗自点头。他虽然长期处于阴暗的肮脏污水中,却始终怀揣着希望广闽郡繁荣昌盛的宏愿。当日他在殿上,看着林望京意气风发地说出那句‘弃陆走海,以行海贸’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这便是广闽郡的未来。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时,那些支持陆运的既得利益者,必将被车轮无情地碾压过去……杨朔是希望宁王有这种认识,并且有这种魄力的。如今“他们”用一场发生在广闽郡境内三个无名荒皇的刺杀,来宣告反对海贸策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但,自古以来,要做成一件大事,哪个不是历经千辛万苦破除千阻万难方才达成的?宁王现在摆出来的姿态,是杨朔所激赏的……
但是下一刻,宁王撑在桌子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撤了下来。
“杨朔,你说,若是孤姿态太过,‘他们’会不会真停了陆运,以此相威胁?”宁王的话语中,明显夹杂着一抹犹豫。
杨朔看出了这抹犹豫,心头微冷,满腔的激赏徒然化作了浓郁的失望。
杨朔摇了摇头,不懂是不是表示不知道,或者是不愿回答。杨朔躬身一礼,退了出去。之后是一阵逐渐远去的咳嗽,这次的咳嗽并未刻意压抑,宛如夜莺在暮色中的啼鸣,如此的凄绝,如此地孤独。
崇原十七年的七月,夏日炎炎,广闽郡就像是一湖平静的池水,池水之上,没有一丝风。但一颗石子投了下去,无风的池水开始荡出圈圈涟漪。
在南郊刺杀案发生的第二日,两阁小朝会上唇枪舌战,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好不热闹。
第三日,宁王口谕,经两阁成文:南州城治安军原三营营将周康,处事不周,有失考虑,免去其南郊矿场驻军营将一职,转由城卫军七营营将柳志担任。
口谕颁发之时,林立仍在宅院中的床榻上安然沉睡,毫无苏醒的迹象。林望京就在邻间的茶室,一个人斟茶,一个人喝茶。在听闻周康去职柳山补缺的消息后,林望京面无表情,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喝茶的动作相较于以往,似是快了几分。
第四日,王诏再次降临林家宅院。宁王有旨,嘉南伯府林立,诗才过人,品学兼优,特擢为候补生员,暂任船舶司海贸筹备处吏员,待来年开春经文选司武选司选拔后,即可转任官员。另外宁王还从内库中赏赐了若干稀罕物事予林立,并命王府大夫前往为林立疗伤治病。王府大夫早上过来,午时方回。离去时也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只是与林望京说林公子魂力甚微,已临险境,但贸然用外力医治却不是良方,还会适得其反,只能看自身造化。大夫建议用钩魂草作为药引,看是否能激发林立潜藏的魂力。
王府大夫离去后,林望京独自站立在院中,沉默良久。宁王今日此举无非是刺杀事件后的安慰之举,表态大过于实际。广闽郡中人要擢为候补生员,对寒门来说或许难于登天,但对世家来说却易于反掌——只需三位主事及一位副司首的荐书即可。宁王大张其鼓地赏赐林立,只是不想寒了重臣的心而已。林望京忧虑的是眼前扑朔迷离的局势。
第五日,风云突变。被宁王派往山阳城督查山阳驻军第五军哗变一事的政事阁阁员东华伯梁著回朝后,悍然上书,言业已查明,第五军哗变直接诱因便是财税司克扣第五军军响数月,奏请宁王查处财税司罪责。监察司杨朔同时上书,称财税司之所以克扣军晌,盖因副司首周令与第五军将领许良有旧怨,因私怨而坏公事,是为公私不分,是对宁正不忠。另外,杨朔还另附了刺杀事件的调查结果传阅两阁,指出所查到的广闽郡内应,即出南州城而临南郊群山通知刺客的人,为周令堂兄府上的一名下人,据监察司所取之口供,周令之兄有莫大嫌疑!管教族人不周,致其私通外敌,是对宁王不义!建议两阁罢免周令副司首一职!
财税司副司首周令,可是怀忠侯陈言的连桥,作为怀忠侯的嫡系,一直是怀忠侯间接把控广闽郡钱袋子的有力帮手。
梁著与杨朔的突然发难,完全出乎怀忠候与靖南侯的意料。谁能想到向来毫无瓜葛的两人遥相呼应,重重迷雾散开之后,剑锋齐齐指向怀忠侯的姻亲周令!周令所在的财税司可是掌握着两郡的生计命脉,其重要性是其他司无法比拟的。作为怀忠侯一派的嫡系,周令的去职可谓是剜了怀忠侯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