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幼薇用手将长裙轻轻拔弄,就着云木椅端坐了下来。一双玉手自袖中探出,轻触琴弦,纤纤细指微动,顿时清澈干净的琴音响彻顶楼,绕梁不绝。
众人都全部停下手中的动作,无人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连呼吸都刻意地放缓,生怕惊扰了雅阁中的佳人。
其音清脆,如若天籁,其曲婉转,令人动情。如春风拂过杨柳枝,荡起簌簌摆动,又如飞鸟划破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林立饶是在前世听过无数的情歌快歌慢歌,却仍觉得无一曲能堪比今夜之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以前觉着前人作诗未免夸大其词,如今听来却感到也算名副其实。
直至罗幼薇弹完收指,诸人仍沉浸在琴音所制造的意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一阵掌声将宁静打破,诸人皆从沉醉中醒来。吴越站起身,轻轻鼓着掌,看向罗幼薇的目光中满是炽热。
“此情此景,小生情之所至,忍不住想为幼薇姑娘赋诗一首。”吴越声音嘹亮地说道,似是要让诸人都听清。
“这吴家公子又要吟诗了?听说此人其实乃不学无术之辈,但每次上红楼都会赋诗一两首,也不知是不是府中的幕僚暗地里替他写的。”有人低声咕哝道。
“今夜他两兄弟向林立请酒赔不是,到底是落了面子了。他如今此举,想必是想在文才上给林立一个难看,找回场子吧?”又有人自行代入地猜测。
这些话语,吴越都假装没有听到。
他开始酝酿感情,然后悠然开口。
“北去归雁渡春风,天高盈月满红楼。
古今多少风流事,都付此处瑶琴中。”
诗句虽然流于表面,未几深意,但好在末处押韵,也还算应景,勉强称得上佳作。当下便有部分旁人看在吴家的面子上,纷纷鼓掌叫好。
罗幼薇又施了一礼,表示谢过公子。
林立听闻吴越此诗,怔怔出神。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觉得奇怪,这里的语言,穿着,包括很多生活习惯,都类似于他原有的世界,与现代有些距离,大概与明清时代差不多一样,当然具体到许多细微处也有不同,却已经足够令林立感到疑惑。
毕竟连七言诗这种格式都一模一样,未免也太过巧合了。林立不由得抬头望向天空,那里除了云月,什么都没有。是魂神幽冥残留的意志在诸多世界茫茫众生中挑中了他吗?如果说这个世界的语言等所有一切本来就是这样,那么有可能在整个宇宙中是不是只有地球类同于这个世界?所以他才刚好被魂神于茫茫宇宙里挑中,以便与这个世界的一切能无缝对接?是这样么?
林立感觉他接近了真相,又感觉真相隐藏在重重迷雾中,无法猜测不可知晓。
在林立怔怔出神之际,吴越吟完诗词,正志得意满,觉得先前被林立盖过风头,有意要掰回一阵,因此对林立说道:“此前一直听说林兄弟文武双全,不仅武功了得,词文也是拿手,今夜难得幼薇姑娘谱得新曲,何不也作词一首,以为雅事一桩?”
“来了,来了。我就说嘛,吴越肯定会找回场子的。”顶楼一旁有人开始碎碎念。
林立蹙眉看着吴越,心想吴麻子本是粗人一个,怎么听了罗幼薇一曲就变得文绉绉了?莫非这曲还能把脑子换掉?
不过林立对诗词之道一向不感头趣,无论是前世今生,所以没有回应吴越。反正在中州以武立国,文人骚客对统治者来说只是点缀,他们更需要的是务实的东西,如治国之道和商贾之学。故而诗词更多地出现在一些风花雪月的场合。
但吴越可不管这些,哪些有用哪些无用通通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他要的是这一着林立必须落下乘。是以他穷追不舍道:“林兄,不会于诗词之道一窍不通吧?虽然做官不靠这个,但我们豪门贵族子弟,总要略懂一二吧?不然是要贻笑大方的……”
周围诸人随着吴越的话语引导,眼神也有了些变化。心想林立夜穿白衣,本以为是风流人儿一个,不曾想只是个舞枪弄棒的大老粗,自瞎了这副好皮囊。
林立无奈地摇摇头,暗想照此趋势下去可不太妙。本来今夜他就是来出风头的,可不能让东风压倒了西风。
何况本来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去做,也需要借助一个契机。至于诗词什么的,随意抄抄就是了。反正先贤们都消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即便有在天之灵想必也不能跨界怪罪于他。
打定主意,林立站起身来,指着吴越手中的酒杯,不徐不疾地说道:“吴兄,要不这样,你饮几杯酒,第九杯落肚之后,我自赋词一首,你看如何?”
前世有曹子建七步成诗,遂有才高八斗之说,如今他林立也效仿来个九杯作词,或许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林立摆出招牌动作,再度将双手负于身后。缓缓沿顶楼边缘踱步。
“好!”吴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都不想立即应下,当即举杯抬头就是一杯!
第一杯!
林立望向江岸绿树成萌,今时己是由夏转秋,侧耳听去,微风中蝉呜声依稀可闻。
“寒蝉凄切……”
林立只吟了四个字,但吴越已是一惊,他就算只是附庸文雅,也稍稍懂得行情。这开头,立意就不简单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空杯再续,此时吴越故意加快速度,再度仰头,第二杯!
林立望向罗幼薇所在的雅阁,傍晚时分落有一场小雨,雅阁呈四角长亭之形,雨过不久,亭角处仍残留有丝丝水渍。
这一刻,林立似是来了灵感,张口颂吟:“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到得这一句出现,便狠狠抓住所有人注意,纷纷侧目。
吴越双眼微眯,似是没想到林立成词如此之快。不由地压下翻涌的酒意,举杯再饮,第三杯!
而林立己贮立在顶楼边缘,居高临下,看楼下宝宛江上舟船零落,有客船趁夜出发,船上之人与岸上之人依依作别!
林立的语气已带上一丝忧伤悲戚之意:“红楼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许多陪同在顶楼的倡妓听到这里,已经是泪眼婆娑,仿佛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与昔日情郎在楼下依依作别却最终不复得见的那一幕在心中不断翻涌。
吴越只觉得喉间辛辣,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蹙眉张嘴,第四杯!
此时夜色已深,宝宛江江水趋于晦暗,江面水波粼粼,云雾缭绕。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蔼沉沉长天阔。”
顶楼栏杆处,雕栏玉砌,倚靠在一旁的人下意识地看去楼外,这一刻,仿佛身临其境。
此时吴越已经麻木,面无表情地再此仰头,第五杯!
林立看不也不看疾疾痛饮的吴越,而是隔空凝望端坐于亭阁内的罗幼薇,唇口轻启:“多情自古伤离别。”
此句一出,罗幼薇美目微亮,顾盼之间,流光绚彩。
吴越嫉妒之意顿起,只得六度举杯销愁,第六杯!
林立张开双手,白衣迎风而动,夜暮的风己带有些许寒意,如深秋冷风般彻骨。风中林立的声音显得愈发嘹亮:“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吟完这一段,林立忽起了兴致,拇指食指捻起酒杯,向铁青着脸的吴越示意,与吴越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第七杯!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刻吴越己是举杯销愁愁更愁,愁乘醉意,渗进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只觉得这顶楼处、江岸边,美景都尽教化为了枯骨,不愿再看,便弯腰,成放肆之态,不再拿起桌上的酒杯,而是低头凑着杯沿吮尽!
第八杯!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最后,众宾客,以及陪着宾客的众倡妓,包括一直娴静恬然的罗动薇,都纷纷站了起来,翘首以盼。
而吴越嫉妒之意已然尽去,不再起攀比之心,险上露出惨笑,双手捧杯,掩面而饮,仿佛想遮住脸上的失态,第九杯!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更与何人说?
顶楼所有的倡妓听到末句,己是泪流,不能自已,廖廖几句诗词,却是道尽了她们的辛酸苦辣、悲欢离合,仿佛勾起了往昔与那痴情郎抑或薄情郎的历历往事,一时之间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