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呵了一声,声音中带有不含情感的冷然:“你要说的,孤都知道。”
“昨夜乳母的话,只能说是妇人之见……老人家的唠叨,我也就是听听而已,但其实一句我都没听进去。一旦涉及到家国之事,无论大小,孤何曾让妇道人家说过一句?”
说话间宁王似乎是没了胃口,也站了起来,负手于背,继续说道,“关于周康的任命,怀忠侯这事做得,我很不喜欢。而南安侯府嫡女柳影的反击……我很喜欢。”
“要是一个男的用这些下三滥招数,未免不够大气。而南州妖女用嘛,在别人看来,反倒是名副其实。”
“手段是拙劣了些,但够强硬。南安侯这老乌龟在政事阁缩了好些年,对怀忠侯靖南侯是一让再让,几乎要打破了广闽郡官场的平衡。如今,他终于通过闺女,伸出头来了。”
然后宁王转头吩咐一旁的内侍官道;“宣我口喻,周康一事,怀忠侯用人不当,应当再行斟酌。南郊矿场驻军相应事宜,交由南安侯与武事阁协同选将。另,原治安军三营营将周康,免去营将一职,待观其后效,再行任用。”
“还有,若这两日周康之母再来求见,便明确回绝了她。跟她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我。”宁王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敬重之意。仿佛往常念念不忘乳母哺乳之恩的那份孝心全然是假的……像是在世人面前,故作姿态而已。
“对了,你今日赶在两阁的小朝会前过来,总不会是特地来看孤用膳吧?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一大早见到你杨朔,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宁王的思维跳跃,总是让许多臣子无所适从。在宁王心中,方才周康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无非是怀忠侯不怀好意的随手一个试探而已,那他也就随手顺着南安侯还击回去,随顺便表明下态度,也就够了。至于杨朔刻意卡在小朝会前过来求见,必定是有紧要的事,以便他在小朝会上有所准备。是以宁王也就不跟杨朔顾左右而言他了,直接让杨朔直奔主题。
“这个事情不大不小,但是牵扯颇多,有让别人借机生事的机会,但提前做好应对,便可以推动得到许多利益……说起来,这个事情还是周康之事的延伸呢。”杨朔说道。
“哦?”宁王来了兴致。
“刑狱司杨凡除了周康以外,也邀了林家林立和船舶司秦青一起去南郊矿场。南郊牢狱改建一事本就是林望京先提起,林立和秦青过去倒没什么稀奇,就当是捧个人场。问题是回来的途中,林立却莫名其妙地遭遇了一场提前埋伏好的刺杀。”杨朔有些惊叹地道,“三名荒皇的刺杀。”
“广闽郡好久没见到这种手笔了。”
紧接着杨朔用更惊叹的语气道。“但结果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絮絮叨叨了大概盏茶功夫,杨朔便将整个刺杀事件与监察司查到的结果大致与宁王说明白了。
宁王最后问了一句:“这个林立……之前让你们监察司查,查得如何了?”
“臣最近对林立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到头来也发现了一些凑巧的事情。此前,林立声名不显,无声无息,连纨绔子弟都算不上,就这样蹉跎到及冠前的一个多月。”
“之后林立去了一趟成宜岛,好像是替林家去找宁锦谈源血贸易的事情。回来后,林立这个人就开始有了一些诡异的变化。先是做了几首诗,闯出了一些名气,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后不久,林望京就上南州城了,然后,海贸长策就横空出世。”
“这其中,必定有些微妙的联系。据臣所知,林家与血农五岛、惠通钱庄此前仅是有丁点生意往来而已,但要定下海贸长策,却需要彼此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但在此前,监察司并未查到林家、五岛、惠通三方建立起这种信任的征兆。生意没有扩大,往来也没有变得更密集。”
杨朔说这话时,是用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以及毋庸置疑的笃定语气说的:“监察司查不到征兆,便意味着,没有征兆。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种信任是靠着林立的成宜岛之行建立的。”
“区区一个林立,无权无势,如何能代替各方建立起这种信任?”宁王犹有怀疑。
“监察司的手伸不出广闽郡之外。成宜岛发生了什么……臣不知道。的确匪夷所思了些……但这是臣当前唯一能给出的解释。”
“卿之所言,究竟何意,孤大抵上是明白了。意思是说,林立很有可能是三方互相信任的基础,是三根丝线连接在一起的那个结子……因此,杀了林立,便是解了这个结子,瓦解了三方之间的信任,从而阻碍海贸策的施行。是也不是?”
“殿下英明。”
“监察司的卷宗上写着,刺杀一事是淮国公府所为……杨朔,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听到宁王的问话,杨朔的腰又稍稍佝偻了一些。
监察司的案卷用词从来都很有讲究,尽量都是将意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偏偏宁王又多此一问。宁王向来心思似海,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意,必须得谨慎待之。
是宁王对监察司提上来的卷宗抱有怀疑?还是对淮国公怀有忌惮?抑或是觉得所谓的证据太过牵强?
可能三者皆有,也有可能三者皆无。杨朔只能凭借这么多年苦苦揣摩上意的那抹心有灵犀,慎重地道;“其实有没有所谓的证据指向淮国公府,并不重要。从明面上看,林立无官无爵,这只是一起针对平民刺杀的普通案件,其结果并不需要宣之于众。所以,这个刺杀案件从它开始的那一刻,它就已经结束了。无论林立是死是活,其实都与林立没有关系了。”
“刺杀林立,是因为林立是三根线绑在一起的结。但是一旦绑在一起,我们就已经知道是哪三根线了,即便结子断了,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再将这三根线男外绑一个结就是了。”
“因此,刺杀只是他们表明态度的一个手段,一种方式。用的是三个身份不明的死士,身后之人早已切断了所有的联系。仅凭监察司的这丁点证据,是不可能兴师动众地去问淮国公要一个结果的。可以说,他们这一着,既表明了态度,又没有被我们抓到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