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钰站在一旁,听着孟婉轻柔的低语声,眼中划过复杂,她说的全是反话。
那些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挨过的打,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而是一个劲的说着宫里人人待她好。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尾是弯着的,很好看,那眼睛亮亮的,就像是夏天空中的繁星。
可是那璀璨之下的黯落,虽然藏的极深,但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齐钰不知道,为何入了宫的女人,无论是姐姐还是孟姐姐,明明都是笑着的,但眼底的寂寥与黯落,却像是口枯井,让人心疼。
他静静地站在旁边,见着孟婉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这才伸出手捻起一块糖糕递到她面前。
“孟姐姐,你给灶爷抹上吧。”
“好。”
她接过糖糕,看着面前的灶爷像,她有多少年没有祭灶了。
身在宫中,很多事情都轮不到她这种卑微的宫女去做,祭灶之事,由内务府操持,大小事务,皆有专门负责,事关皇家礼俗,不可懈怠。
宫人是没有资格像民间那般私自祭拜灶爷的,齐钰今日这般,实属冒险之举。
她不忍辜负他的好意,接过糖糕,轻轻抹在画像上,随后看向齐钰。
“你呢?有什么话要灶爷带到天上的吗?”
他听到后,想了想,跟着跪下来,双手合在一起。
“灶爷爷,我姐姐和孟姐姐都是好人,您上天的时候,记着同各路神仙说一声,让他们都保佑保佑她们,以后我给您供三牲。”
说完,他郑重其事的嗑了三个头,这才又拿起一块糖糕,往画像上面抹了抹。
“好了,孟姐姐,日后你同我姐姐有各路神仙保佑着,一定会岁岁长安,长乐无忧。”
听到这话,孟婉忍不住弯起唇,“你也是,齐郎卫,你日后定然会封侯拜相,光耀门楣。”
“那齐钰就承孟姐姐吉言了。”
齐钰双手抱拳后,两人一同将灶爷给烧掉,看着年画在炭盆里渐渐化为烟气,孟婉心里那份惦念也像是被带走一般。
齐钰因着还要陪齐良人过节,于是祭灶完之后便离开了,孟婉看着外面,竟又开始落起了绵雪。
她拢了拢衣裳,走到院中,看着纷扬的雪瓣,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好看的晶莹,只一瞬间,便化开来,
抬起头,此时纷扬的雪花,像是从天上倒下来的羽毛,无边无际,看不到头。
她驻足很久,直到听到脚步声,这才看向来人。
“孟婉,小全子公公在掖庭外面的西侧等你。”
兰儿说完,便赶紧转身离开,生怕像是被人看见一般。
孟婉心生出奇怪,此时齐郎卫应该在与齐良人过祭灶节,怎么会让小全子过来找她呢?
但小全子说过,兰儿是可信之人,她垂眸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一趟,兴许是有什么急事。
当她走到兰儿所说的西侧,远远便见着一道身影,当她走近之时,这才瞧见并不是小全子,而是和小全子身形有些像的太监。
“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小全子来找我?”
孟婉心头瞬间浮上警觉,而对方却上前朝她拱了拱手。
“孟姑娘,是季总管让小的来请姑娘的。”
季总管?
孟婉脑海划过季冷那张疏离寡淡的脸,不禁微微蹙眉。
“敢问小公公,季总管找我何事?”
“自然是关于姑娘的事情。”
对方答的滴水不漏,面带几分笑意,孟婉想了想,还是决定回拒了。
“若是季总管想让奴婢去慎刑司,大可光明正大让人过来传我,但假借他人名义,请恕孟婉不能赴邀。”
她说完,转身欲走,对方好似已经料到了,在身后开口道。
“难道孟姑娘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你吗?”
脚步一顿,孟婉抿抿唇,回转过身,看向对方,“你这是何意?”
“孟姑娘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家大人的意思,今日若是孟姑娘信小的,那自然会知道答案。”
见着对方神色如常,孟婉犹豫了一瞬,终于点了点头。
“好,我同你过去。”
听到她答应,小公公伸出手,“孟姑娘请随我来。”
孟婉跟在小公公身后,一路七拐八绕,这才发现原来掖庭西侧竟有条隐秘的小道,竟是可以直通到南宫附近的。
当他们走出小道之时,孟婉便见着不远处,那栋斑驳朱红的殿宇,心中疑窦丛生。
而正当她疑惑之际,小公公却领着她走向相反的地方,“孟姑娘,请这边来。”
她回过神,目光自朱红殿宇上移开,跟着小公公走向另外一边,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偏殿。
这处殿宇隐在茂树丛中,孟婉一踏进去,便觉得有些阴气逼人。
而小公公却在这时停了下来,“孟姑娘,我家大人就在里面。”
孟婉看着他,“你不同我一道进去吗?”
“小的只负责将孟姑娘带来。”
他说完,转身离开,孟婉见状,下意识想要叫住他,可是那小公公脚步飞快,只是一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眼前。
孟婉心跳在这一刹那,几乎像是擂鼓般响起,许是宫中今日有祭灶大典,走来这一路,没有见着一个宫人。
而如今她身在的地方,就连她待在宫里这么久,都未曾在意过。
一时间,她踌躇在原地,有些暗暗懊恼自己为何要跟着素不相识的人出来。
若是有人想杀她,死在这个地方,只怕永远不会被发现了。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传来吱呀声,孟婉下意识后退一步,弯腰便捡起地上一块断裂的青砖,背在身后。
她目光紧凝着殿门处,慢慢的,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走了出来,见着她时,目光仍如初见那般寡淡冷邃。
“孟姑娘既是来了,又何必久站在外呢?”
见着对方真的是季冷,孟婉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手紧紧捏着青砖,朝他开口道。
“季总管费尽心思,挑这样的地方差奴婢过来,究竟是要杀了奴婢还是要救奴婢?”
她的话,让季冷难得弯了下唇角,眼底笑意氤氲,声音却淡道。
“孟姑娘既然这么怕死,又为何胆敢孤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