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旁人说,或许显得嘴太毒了些,但从容胤嘴里说出来,孟婉方才忍下去的眼泪,又一次差点被逼出来。
她知道,容胤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好几次,她也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了,可却一次又一次撑了过来。
她都记不得当时都想了些什么,如今回想起来,人快死前,真的能看见惦记的人。
阿爷,阿奶,还有容胤。
她当时想着,如果真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阿爷阿奶还在宫外盼着她,她还没赚够银子,出去孝顺他们。
容胤总嫌她吵,她若死了,容胤应该就不会嫌吵了。
见着孟婉不说话,容胤夹起另一个茯苓咬卷,“如今倒是不缺这个了,你却是不爱同我抢了。”
他说完,咬了口,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丫头的手艺一直合他的胃口。
纵然他如今贵为储君,日日山珍海味,可他却独独想的是她做的那些。
“殿下贵为储君,奴婢如今只是掖庭罪奴,与殿下云泥有别,从前奴婢不懂事,是殿下心胸宽广,才会不计较,换作旁人,九条命只怕都不够的。”
她努力控制着情绪,生生将眼泪逼回去,夹起那个咬卷,轻轻咬了口。
“好吃吗?”
容胤问她,她点点头,“多谢殿下的赏,好吃。”
头发突然间被人抚上,紧跟着揉了揉,容胤的大掌,带着灼热的温度,自她的头皮处慢慢散开,让她原本泛冷的身子,似乎也带暖了几分。
“可想回东宫来?”
他望着她开口,孟婉微垂下眸,顿瞬之后,想到今日季冷说的那些话,随后摇了摇头。
“奴婢如今在掖庭挺好的,殿下勿要再挂念了。”
抚在她头上的手顿住,容胤眼底掠过一抹黯色,随后将手收回。
“好,孤不勉强你,若是哪日你想回来了,同孤说便可。”
“多谢殿下,奴婢知道了。”
孟婉说完,再次低下头,咬起没吃完的咬卷,几个菜,他们吃了很久,没有再开口说过话,直到盘子里的菜都吃完。
子夜的宫更声传来,孟婉起身,准备将桌上的空碗收走,却见容胤开口。
“让德安进来收,你陪我批阅奏折。”
他起身,说完这句话,朝着桌前走去,孟婉顿了下,跟在他身边,安静的走到桌前,拿起墨砚,替容胤研起来。
此时,她见着容胤将一沓奏折放在她眼前,都是还没批阅过的。
身为宫女,她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看的,于是连忙半侧过身。
而容胤却在这时开口,“这些都是朝中大臣请旨,给孤选太子妃的折子。”
孟婉听到这话,手顿在那里,眼眸微微波动了下,便寂于平静,只见她轻轻开口。
“自古以来,储君自当早立下贤德女子为妃,以稳定朝纲,殿下若不是在南宫五年,早就该立下太子妃了。”
她的话,落在容胤耳中,却见他目光突然变的幽沉起来,随后看向她。
“你当真觉得孤该大婚了?”
“殿下,奴婢身份卑微,此事奴婢不敢妄论。”
她说这话时,神情有些小心翼翼,落在容胤眼中,却是让他心口如同被塞满了棉花。
方才一同用膳时的温馨舒缓,这会又因她淡若的态度,而让他有些生出躁意。
“若孤一定要你说呢?”
他紧紧凝着她的眼睛,可是她却一直低垂着视线,手拿着墨块,轻轻研着。
“顾小姐如今已经及笄,殿下与她情投意合,顾相又是朝中重臣,殿下若是娶了顾小姐,自是会得到助益,于殿下来说,是两全其美。”
她不知道为何容胤一定要问她这句话,于她如今的身份,她除了顺应,难道还能说什么吗?
太子娶顾相之女,早就板上钉钉,满朝文武皆知,不然也不会一年前,以为自己害了顾倾倾,而将她打入大牢。
容胤听到这话,深深的看着她,许久,才冷笑而出。
“到底是跟随孤多年,可是事事都为孤考量啊。”
“奴婢只是……。”
“够了,既是你这么想的,那孤便听你们的。”
他说完这句话,拿起朱红笔,当着孟婉的面,一个个奏折勾上去,随后将折子一合,往她面前一扔。
“如你所愿。”
几个奏折落在孟婉面前,散落开来,上面朱笔所批,是他劲逸飞扬的字迹。
孟婉敛起眸,将奏折一一整理好,放在一旁,随后跪下。
“奴婢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她说完,俯首叩礼,容胤忍住几乎快要炸开的情绪,将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是,孤也觉得得偿所愿了,你退下,孤日后要专心陪未来太子妃,不想曾经谋害她的人,再出现在她面前,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掖庭,非孤之令,不得离宫!”
扔下这句话,容胤拂袖走到一边,背对着她,孟婉慢慢从地上起身,在这一刻,心死如灰。
一年前,他说这样的话,她在天牢之中,备受折磨,九死一生。
如今,又是一句“非孤之令,不得离开”,这是要让她这辈子困死在掖庭之中了。
“奴婢谨遵殿下令旨,奴婢告退,愿殿下千岁长安。”
说完这句话,孟婉朝着殿外走去,当她出来之时,德安已经窝在外殿打起盹来,听到声音,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孟姑娘,是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殿下在里面批阅奏折,让奴婢先行告退。”
“啊?殿下让您走了?”
德安不解,这才刚过子时,殿下怎么会舍得放孟姑娘走的?该不会两个人又吵架了吧?
不应该啊,他守在外面可是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呢。
“是,安公公,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孟婉屈了屈身,不顾德安满脸怔诧,朝着外面走去,当她刚走到殿外,便见着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
殿内温暖,这一出来,那寒气就一个劲往身上钻起来,但此时,她却一点也不感觉到冷了。
比起无望的守在宫中,直到老死的那种刻骨心寒,这点风雪,又算得了什么呢?
容胤还是不肯放过她,终究在他心里,他还是认为,当初给顾倾倾下毒的人,是自己。
这些日子的一切,不过是钝刀割肉,为的就是今日一刀致命。
这一刀,真的很疼,疼的她几乎没了知觉,心湮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