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舅早早就来了，满面春光地，还带来了一只王八。
说是别人进山抓的稀罕货，送给他的，他顺道拿来给父亲补补。
“大姐，这是两千块钱，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先把姐夫送过去做基本的检查，排排队，过两天就可以动手术了！”
可能是贺强昨晚的话起了作用，这一次他没有等到卖掉面条厂才送来两千块钱，而是提前送来了。
母亲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哥大嫂也一直说着感谢的话。
贺强知道，良言劝不回该死的鬼，就算自己把大舅的情况全部说出来，他们也只会骂自己疯子。
所以他干脆不再打草惊蛇，默默等待一个行动的机会。
很快，医院的车就来了，大舅叫了好几遍，让贺强跟车去医院照顾父亲。
可是贺强今天肚子突然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受了风寒！
医院的车子等不了太久，嫂子只能不情不愿地扭着大屁股坐进了车厢。
“只知道吃不知道干的玩意儿！”关上门以前，她气鼓鼓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骂贺强还是骂贺子浩。
嫂子大贺强六岁，和贺子浩同年，嫁过来有两年了，还没生娃。
接下来，贺强一直赖在母亲身边，哪里都不去。
一直耗到了中午，大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对母亲说：“午饭我就不吃了，你把字儿签一签，别耽误了事儿！”
大舅确实很忙，一早上已经接了好几个电话了。
机会来了！
贺强搀着母亲迎了上去：“大舅，留下吃个便饭吧，刚好让大哥把山货杀一杀，再杀一只鸡，喝两盅！”
母亲索性拉住大舅衣袖：“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吃饭肯定是要的。”
“嗐，真不用！”大舅一如既往地豪爽，不拘小节。
“不行，你要是不留下来吃饭，你姐夫的事，我就不让你帮忙了！”母亲心疼他弟弟了，真心想要招待她吃顿好的。
大舅犹豫了一下：“那…也行吧！”
他终是拗不过，便帮着大哥抓鸡去了！
母亲往里屋走去，贺强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看到她在抽屉里翻出一堆证件，准备在上面签字。
“妈，字儿不能签！”
上辈子他也看到了这一幕，那时候天真地以为父亲终于有救了，好心的大舅扛下了所有，帮忙安排好了一切。
事后才知道，签字成了噩梦的开始。
这辈子，他决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
“强子，松手，你咋这么不懂事呢，难道妈还信不过你大舅吗？”母亲生气了。
贺强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妈，你听我说，承包我们学校食堂的老板想要一个面条厂，我们把厂子低价转给他，收回八千块钱应该不是问题。”
上辈子的时候，父亲死了，母亲没哭；
贺强被打成废人，母亲没哭；
大舅还不上赌债破产跑路，母亲哭了，哭得昏天暗地，说自己没尽到做姐姐的责任。
如果不是要救父亲，他真想随她，让大舅把钱骗走算了。
“真的？”母亲有些激动，“这么大个事，你可不要骗我啊！”
“妈，我怎么会骗你呢，学校里几千学生呢，他早就想要个面条厂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贺强读书的高中离家只有十几公里远，母亲之前给送过饭，知道学校有那么大，便也就信了他临时编的谎话。
“可是你大舅已经答应帮忙了，这样会不会…”母亲是个没有主见的人。
“放心吧妈，你也知道，要大舅拿出这八千块钱，会影响他的生意，我们要是能够自己解决，少给他找麻烦，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是学校那边谈不拢，再找大舅帮忙也是一样。”
贺强的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行，吃了饭就让你舅舅带你过去谈。酒厂的地是咱家自己的，铁皮屋和设备花了三四千，刚买的两千块钱面粉还没用完，要不是急用钱，八千块钱真的太亏了。”
“别，这么点小事，我自己跑就好了，千万别让大舅知道！”
“为啥？你自己能谈得好吗？”
“我在那读了三年书，跟食堂老板可熟，这段时间舅舅也累坏了，你就让他安心地吃顿饭吧，你想啊，大舅好不容易在咱家喝一次酒，你是想让他喝不尽兴，还是喝了酒开车呢？”
“喝了酒开车是不安全，村东头老李就是喝了酒开摩托车，一头栽进了大毛家池塘里勒，死可惨，呸呸呸！”老妈吓得紧张地捂住心口。
贺强拍拍老妈的胳膊，和她约定好：“舅舅问什么，你就应着他，把他哄高兴来，多喝两杯，可千万不要露馅了，知道吗？”
“行行行，妈知道了！”
午餐很丰富，甲鱼煲鸡，加香料和生姜爆炒，再放当归、党参和清补凉烧开，小火熬两个小时，大补。
在贺强一家的热情款待下，大舅喝得很尽兴，一点钟左右，他就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大哥陪着也喝了不少。
中间的时候，大舅问了一句，母亲乐呵呵地说“都签了都签了”，大舅这才更放心地喝酒吃肉，谈他新开发的项目，唾沫横飞，把一煲甲鱼都吃完了。
贺强乖巧地坐着，勤快地给大哥大舅他俩添酒。
直到他俩双双倒下，贺强又把他俩扶进里屋，这才找母亲拿齐资料，直接坐车到了镇上。
熟悉的小镇，熟悉的1995，恍如隔世。
不对，就是隔了一辈子。
后来听说，大舅是下午四点钟起来的，满世界找贺强，都找疯了。
听说贺强拿着证件走了，大舅性情大变，像疯狗一样。
还和母亲吵了一架。
大舅先是发动他那些朋友问了一些走民间借贷的人，有没有谁看到贺强；
又亲自到各家银行大厅去找，最后都找不见贺强。
大舅开着车，满镇子乱串，最后还就真的去贺强之前读书的高中了，在食堂里又跟别人发火，一定要别人交出贺强。
这事闹得很大。
整个下午，大舅就像一条红着眼睛的疯狗，上窜下跳。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找杀父仇人呢！
后面食堂实在是被闹怕了，不得已报了警，把他带过去盘问了两个小时，他才老实。
大舅不知道，他满世界找不着的贺强，正带着他千叮万嘱让妈妈准备齐全的资料，坐在银行贵宾室里头。
1995，银行放开对民间贷款业务，鼓励私人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