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辞阴沉沉盯着萧般若,勃然大怒下,心思浮动,显然十分在意萧般若的话。
无视对方的威严倾压,萧般若疏冷直提:“我要藏书阁侍童岁宁的卖身契,今夜便要带她出宫。公平起见,我许你一卦。”
柳燕辞狭长双目登时一亮。
该笔交易,对他等同无本万利的买卖啊!
沉吟半晌,柳燕辞不由自主紧张,缓缓滚动驱散喉中涩意:“父皇的病能治愈吗?”
“……”
萧般若轻抿唇角,只觉太子问了一个蠢问题。
柳燕辞不知她心中所思,目含希冀,迫切想知晓一直纠结在心的关键。
在他翘首期盼下,萧般若云淡风轻吐出一句:“大限将至。”
美眸浅眯,萧般若眸底似镀上一层薄如蝉翼的蓝光。
瞬间,她眼前出现一颗萧瑟清冷的老槐树,四下洒落枯黄干燥的落叶,其中一条两人手臂粗壮的枝干上,着明黄衮龙袍戴金冠男子自挂其上。
颀长削瘦肢体似抽干气血的破布,被寒风骤雨荡涤,轻微摇摆。
那气绝的男子,正是清俊文雅的柳燕辞。
视线一晃,眼前预兆一幕戛然消失,萧般若眸光恢复惯来的幽冷疏离。
突获确凿卦算,柳燕辞短暂悲痛过后,难掩兴奋与沉重地在殿内踱步,嘴里嘀嘀咕咕着。
萧般若冷声提醒:“太子,请传岁宁,与交上她的卖身契。”
“孤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思绪被打断,柳燕辞面露不悦,到底挥手命令宫女去办。
事已办妥,萧般若敷衍行礼,扭身打算去宫门前接人。
柳燕辞快步拦住,眼底透出势在必得的精光,柔声劝诫:“牧云祈如今自身难保,怕是在劫难逃。孤救不出他这等暴虐滥杀的臣子,但你一介女流,还可帮你一筹。”
“由我在,牧云祈死不了。他去哪,我便去哪,无需太子杞人忧天。”
萧般若冷嗤,平和口吻下字字诛心。
柳燕辞尊严在此被她揭下,用力磨牙道:“你自有打算,那便当孤好意被驴踢了。”
萧般若淡漠瞅他一眼,利索转身,毫不犹豫离去。
倘若柳燕辞态度恭候有嘉,兴许她会大发慈悲,告知赵全德阴私会间接害死他。
命格难改,但人若有心,结局总会有所改善。
宫门,萧般若曲腿坐在车轼,闭眸打坐。
此刻,岁宁卑微垂首,由禁军带出宫。
一看到萧般若,她满脸红光,撒腿冲过去,狂喜到未语泪先流。
“上车回府,不然我们俩怕要淹死在迂腐与利益牛马的唾沫里。”
掐了把岁宁圆润脸颊,萧般若笑吟吟钻入车内。
岁宁清澈双眸迷惑巴眨,虽不懂萧般若的话,但她相信对方,动作快于思考,麻溜爬上车。
路上,萧般若简单介绍牧府情况,好让岁宁安心。
离府越近,萧般若听到声声哀嚎与阴阳斥骂则愈发清晰。
“翰林院文章,太医署方单,锦衣腰上刀,牧相嘴里命!”
“殿前虚落忧民泪,仗势欺人屠夫羞!”
“牧云祈滥用私权,跋扈张狂,辜负圣托,枉顾清流世家性命,泯灭良知,乃世纪罪人!”
岁宁小心翼翼推开一角车窗,入目是一群群士大夫与袍色各异的官吏。
见他们嫉恶如仇地谩骂牧云祈,她头回见到这等场面,包子脸骤然苍白,担忧望向萧般若。
“夫人,他们挡住相府正门,我们进不去呀。”
恐怕那群人见到萧般若,立刻把矛头对准,拿她开刀。
岁宁稍微幻想到那般惨烈,愈发忧心,两手发抖地抱住萧般若的手,毅然道:“奴婢替你开路,您趁府门混乱,快速入府!”
“小脑瓜子胡思乱想吶,相府又不止一道门。”
见她忠心护主,萧般若欣慰一笑,扬手摸了摸岁宁毛茸茸的发顶。
与此同时,马车悄无声息拐入小巷。
牧云祈早已知晓正门惊动,命人在偏门静候。
萧般若一下车,疾速拉住岁宁的手,将人流畅带入府。
芳华打量着背着小包袱的岁宁,喜上眉梢,全然不受府外动乱影响,笑吟吟牵着岁宁肉肉小手,爱不释手感慨。
“夫人慧眼识珠,到哪寻到这位可爱聪灵的仙童呀?可是撞到奴婢心趴上吶。”
“妹妹,我是芳华姐姐,日后你便于我一同在院里伺候夫人。咱们相府下人签的是雇佣文书,属于良家人,你往后哪天想嫁人或离府,只需提前告知管家。
芳华的热情驱散岁宁原本的担忧。
一听相府别具一格的规则,岁宁怔忪,瞪大双眸,呐呐张嘴:“我还没攒够银钱,不能让夫人做亏本生意。”
“夫人,我当初卖身入东……前东家,得了五两银子,现手上有一两银子,依……”
岁宁掰着白嫩手指头,认真换算,也没往避讳东宫出处。
萧般若清冷美眸含笑,从钱袋掏出一张卖身契,当着岁宁面撕成粉碎。
“傻丫头,你自由啦,往后给自己攒钱吧。”
双眸巴眨,岁宁心绪波动,欣喜情绪瞬间崩溃,哽咽难言,最终嚎啕大哭,边朝萧般若跪拜。
萧般若无奈扶起泪人儿,再交予芳华安抚,抬步去了牧云祈的书房。
室内烛火暗淡,萧般若蹲在墙角,美眸缓缓冒出窗台,精准扫向案牍前的牧云祈。
视线一转落在四方小食几上,盛饭菜的器皿已空,碗碟内壁光滑洁净。
粉唇荡起一丝笑意,萧般若继续猫着身腰,悄声回院。
室外,牧禹余光疾速扫了眼远去的倩影,乌黑瞳孔游移归为,面无表情的脸罕见流出一丝困惑。
今夜注定不平。
相府外,怨气通天的士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
朝臣上朝必经的丹凤宫门外,绯色一品官吏戴刑具上疏,老爵爷携子孙带刀斧砧板长跪诉求。
两边分明代表不同阵营,日日在殿前针锋相对,难得殊途同归,此次皆求罢免牧云祈丞相一职,抚慰无辜冤死的子弟。
待坠月收光,晨曦微露,这场闹剧仍未停歇。
“你确定去上值?”
相府偏门里,萧般若裹着松霜毛领袄子,朝牧云祈轻挑眉梢。
牧云祈披上灰黑鹤翎大氅,肃容沉稳,回首注视萧般若,难得扬唇调侃:“我此趟小凶,还是夺命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