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张。”姜南想起来了。
照片的主体是一只新疆沙虎——一种生活在戈壁沙漠中的小蜥蜴,身上分布着漂亮的黄褐色斑斓。拍摄的瞬间,它正趴在灼热的砾石上舔舐水珠。
这些水珠仿佛从天而降,其实来自画面上方的一根手指。
那是一根属于男性的食指,肤色黝黑,骨节硬朗,仔细看还会发现几颗黄沙。只看这根手指,能联想到的词汇应该是阳刚、英武、粗犷、力量之类。但当有水珠顺着它滴落,就成了一个温柔的奇迹。
她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海依尔古丽:“你确定,我和你家霍队认识?”
“不认识?不可能嘛,霍队亲口对我说的,你是他的朋友。”海依尔古丽故作惊慌,表情夸张,“晚饭的时候,我正和朋友吃着火锅唱着歌呢,他一个电话把我薅起来。如果你不是他的朋友,那我可真的不划算呀。”
姜南皱眉:“不需要打折,该多少是多少。”
“错错错,你误会了。”海依尔古丽大笑起来,“霍队不会因为你是阿达西,就扣我们的钱讨好你,霍队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不是朋友,只要说货物紧急,我海依尔古丽也会出马。”
她想了想,解释说:“我说不划算,是因为我想看一看霍队的朋友什么样。他那个人,好像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我也是他的朋友。但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认真?总之就是那个语气很特别,介绍谁是他的朋友。从来没有。”
爽朗的维吾尔族姑娘抬起手,像爱抚自己的小妹妹一样,摸了摸姜南因汗水微湿的发梢。
“你是霍队的朋友,就是我们雪豹的朋友。”
姜南脊背僵硬,眼神空茫,承受了突如其来的亲切。脑子里却闪过艾力送来的小木碗和哈萨克灵药,还有一些其他的碎片。嘴角撇了撇:
“我很高兴同你交朋友。霍雁行就算啦,我不喜欢他这种友情外包。”
“外包是什么包?牛肉馅的?羊肉馅的?”海依尔古丽问出答案后又是一阵大笑,“霍队他来不了。他在塔克拉玛干送货呢。等他来开车,四吨小宝贝都死翘翘啦。”
笑完她继续追问照片的事。
“是不是你可以问他。”姜南转身去搬菌剂,脑海中却掠过了另一张照片。
镜头拉远了很多,噪点像沙粒般浮在霍雁行的眉骨间。他半跪在戈壁公路旁,夹克领口被风吹得翻卷,右手拿着随身水壶,正在俯瞰着满地乱石。
当时他们刚认识不久,搭着红色解放车西出星星峡,在路边停车区休息——就是发现油耗子的那个停车区。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乱拍,偶尔一回头,觉得这个场景还算有趣。
至少人是真帅。
靠近后,才发现霍雁行温柔的眼神给了沙虎。
“它们能闻见三公里外的水源,”他后退时的脚步比对待地雷还谨慎,“但在莫贺延碛会艰难很多。”
当时姜南是这样回答的:“人类的善意比水珍贵。”
这些照片在淖毛湖分开时,她都发给了霍雁行。就像有艾力出镜的照片,也都发给了艾力,仅仅出于摄影师的好习惯。
她见过那几天艾力在朋友圈里变着花样炫照片,却从没刷到过霍雁行的。
没想到,十几天后,还能从陌生人的口中听说那些照片。
热火朝天的搬运工作结束后,海依尔古丽还给她看了那张沙虎饮水的照片,不过是有人翻拍了发在她手机上的。
耐不住这样执着的追问,姜南只能点头:“是他。”
“我就知道!”海依尔古丽洋洋得意,“霍哥看上去很凶,其实是个温柔的好人!”
“哦,他的确是个好人。”
姜南用网络玩梗的腔调附和,冷淡地垂下睫毛。眼前却晃过那张熟悉面孔,是从后视镜里映出的侧脸,下颌线像天山雪峰般冷硬,淡漠的眼神仿佛视车窗外一切如无物。
有时这人却会突然放慢车速,让举起相机的她有足够时间抓拍,仿佛知道怎样的景色,会让她克制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思。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手一指手机屏幕:“这是你们雪豹快线的办公室?”
原版照片被打印放大,挂在某面墙上。旁边的窗户上隐约还有个模糊的侧影。影子的身高让姜南只能联想到一个人。
“对。”海依尔古丽笑着点头,“虽然我从来都没去过,不过我知道,从前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只骆驼。我们维吾尔人有句谚语,独行的骆驼走不出沙漠。这就是雪豹快线的……口号?宗旨?反正就是那个东西,阿恰你懂的。”
至于新换的沙虎,也有“那个东西”。海依尔古丽板起脸,模仿着一个严肃的腔调:“人类的善意比水珍贵。”
很好,姜南想,我应该向他索要版权费。
“可是你们明明叫雪豹快线。”雪豹可是著名的独行侠。
“雪豹也有的,雪豹知道哪里藏着生路,它的眼睛可以洞穿百里风暴。”海伊尔古丽一边说,一边笑哈哈指指自己的双眼。
这时阿力木江来同最后一棒司机结账。中型冷链车,三位司机接力,按雪豹快线的规矩,每公里冷链车收四块二,冷藏箱换装费每吨十五,算下来总共不到三千块钱。
海依尔古丽海特别声明:“三十里风区那段我绕了路,可不是违规操作,是为了躲风沙。选的也是最快的路,你们可以在小程序上查。”
她晃晃手机,屏幕上物流小程序路线记录分明。
“我们雪豹是正经的货车互助平台,去年马老三在塔城多收了客商三百块油补,霍队半夜两点调出他车载监控,发现他在阿勒泰绕路吃了碗过油肉拌面。今年他还在罗布泊拉废矿,经过服务区都没人给他留馕坑肉。”
晨光掠过冷链车门上的冰霜,海依尔古丽用融水在车身上画了串葡萄。
“我们的分账系统比坎儿井还公平。”她指着正在结霜的制冷管,\"就像这冷气,该流到第几节车厢就绝不会少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