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聊得正欢的众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一回头,只见裴谨言手指紧紧抓着门扉,咬牙切齿地问:“你们说什么!”
“驸马!”下人们一溜烟站直了。
裴谨言一瘸一拐走进院子,随手抓起一个小厮的衣领,“你说!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驸马,驸马饶命啊……小人知错了,知错了。”小厮赶紧扇自己巴掌,他哪里敢重复刚才的话。
裴谨言怒不可遏:“再不说本驸马就把你们全都打死!”
“驸马不要啊!”侍女们害怕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道:“是公主,公主前两日救回一个小男孩,昨日在抱厦里召集了府里所有下人,说往后要收留那小男孩,若我们谁敢对他不敬,便都发卖出去。”
“什么?”
裴谨言如遭雷劈,她松开了手里的小厮,趔趄了两步。
沈雾到底在搞什么?!
她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跑出了偏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沈雾!
虽然屁股疼的迈不开步子,但裴谨言有怒意加持,依然是爆发出了极大的潜力,靠自己找来了正殿。
她踉跄跑进庭院,扯着嗓子喊道:“沈雾!沈雾你给我出来!”
裴谨言的叫声没喊来沈雾,引来了府里的侍卫。
“驸马,你这是干什么?”
“沈雾呢!叫沈雾出来!”
“驸马留步,您若想见公主需得先通报,请您在此等候。”
“你说什么!”裴谨言只觉得一股气冲上头顶,“我见她还要通报?!”
侍卫一脸认真,“公主是王府的主子,谁见都需通报。”
裴谨言额上青筋直跳,挥手推开他径直就往内庭院闯,侍卫自然上去阻拦,裴谨言大喊大叫,引得院里不少下人都看了过来,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内殿。
沈雾在看折子,闻言嗤笑了声,合上奏章说道:“带她过来。”
“是。”
片刻后,侍卫扶着骂骂咧咧的裴谨言进了大殿。
“你下去吧。”
“是,公主。”
侍卫退了出去,裴谨言双眼直勾勾盯着沈雾,她总觉得沈雾变了。
从前的沈雾不是这样的!
裴谨言后臀疼的要命,这一路跑来汗流浃背,她都能想到此刻自己有多么狼狈。
换做从前,沈雾早就迎上来对她嘘寒问暖了。
那对她温柔的、宠溺的、纵容的沈雾,才应该是沈雾,眼前这个一脸冷漠讥讽坐在条案后的人是谁?
她不是沈雾,她变了。
“找本宫何事?”
“……沈雾,我一个人跑了大半个王府来找你。”
裴谨言本来想问孩子的事,却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句话,她心中忐忑,手指紧张地蜷缩了起来。
沈雾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无动于衷。
“哦。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
裴谨言怔住了,“沈雾,我身上的伤还没好。我现在浑身都疼!”
“疼就滚回去老实躺着,别来浪费本宫的时间。”
沈雾眉头微皱,骂道:“有病。”
裴谨言眼前一黑,她身子晃了晃,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没倒下。
沈雾冲殿外喊道:“流心,把她带走。”
流心推门而入,抓着裴谨言就要带走,裴谨言挣扎道:“慢着!我还有话说!”
沈雾不耐烦:“你最好有正事。”
“我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孩子,是真的吗?”
“消息挺灵通啊。”沈雾根本不藏着掖着,“是真的,怎么,你有意见?”
“……沈雾你是不是疯了!”
裴谨言瞪大了眼睛,吼道:“你想用这个报复我!”
裴谨言郁结过后内心一阵狂喜,像是为沈雾的转变找了个解释。
没错,沈雾就是在报复她,什么冷漠以待,突然去收养来历不明的孩子,不就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吗?
裴谨言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任性。好吧,我跟你道歉,小雾,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在衙门里和同僚有些不愉快,心情不好才忽视了你,母亲的事我也一直都不知道,让你受委屈我也心疼后悔。这些以后我都改,好不好?”
她推开流心,一步步走向沈雾,裴谨言单手按在椅背上,将沈雾困在自己和座椅间,俯身想要在沈雾眉心落下一吻。
沈雾眼皮狂跳,在她亲上来之前抬手按住了她的肩。
裴谨言露出疑惑的神情,随之温柔一笑,清冷的嗓音充满了宠溺。
“小雾,别拒绝我。”
沈雾头皮都快炸开了,刨去了对裴谨言的滤镜,她现在看这个人怎么看都不舒服。
一个女子装男人能装得这么油腻,也是没谁了。
沈雾冷冷道:“你不必讨好本宫。不管你怎么讨好,小福宝本宫留定了。”
“……”
裴谨言盯着沈雾看了一会儿,发现她是认真的。
裴谨言缓缓起身,不可置信道:“沈雾你真是疯了,你让显哥儿怎么想?你不要显哥儿了?”
“本宫本就没想要他。”沈雾嗓音冷硬:“若不是当初落胎可能会危及本宫的性命,一个生父究竟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东西,本宫会生下来恶心自己?”
裴谨言震惊到失语,沈雾的清醒绝情远远超出她的预想,她也是女子,母性是女子与生俱来的本能,再如何权势滔天的女人对自己的孩子也会心软,她以为沈雾也会如此。
流心的表情也十分震惊,独独沈雾眉头都没动一下。
沈雾本就不属于这个朝代,没有一定要传宗接代的想法,当初意外怀孕,她是毫不犹豫想落胎的,毕竟谁知道那晚上跟她睡的是癞头是麻子脸还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可命运和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不能生育不要紧,可不能把她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生产后几个月里,沈雾对那孩子都是心存厌弃的,直到随着时间推移,她似乎也被心里残存的一点母性本能打败,开始思考那个跟她小臂一样长的孩子,每日该吃什么喝什么。
沈雾对孩子的感情太复杂,以至于现在她都不知孩子真的回来,她该怎么去面对他。
不过这个理由,倒是能让她顺理成章的疏远裴显。
裴谨言汗都下来了,她张嘴想要劝沈雾,却不知从哪里开口,只挤出干巴巴一句:
“你,你不能这样看显儿,他毕竟、毕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沈雾眯眸看着她,“你真的很喜欢裴显……真难得啊,驸马因为本宫婚前失贞有心理障碍,不肯与本宫同房,却能轻易接受本宫和别人的孩子,看来子嗣对驸马格外重要。”
“不,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才喜欢。”
裴谨言不敢多谈同房的事,她硬着头皮说道:“算了,既然你喜欢,养着就养着吧。就当是给显哥儿找了个玩伴。”
沈雾:“本宫既然要养着他,就不是拿他当下人养的。”
裴谨言火冒三丈,沈雾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体面,不是明摆着说她儿子比不上别人吗!
裴谨言忍气吞声道了句:“是。公主。”随后便离开了正殿。
流心看着沈雾,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沈雾知道她想说什么,轻声道:“孩子你继续找。过去了这么多年本宫早就想开了,孩子是无辜的,本宫找回来自然会好好待他。”
流心:“公主可要再重新找一找当年那个男人?”
沈雾脸色难看,“诗会名单上的人本宫当年全都排除了,那人是偷混进去的,燕京这么大,大海捞针不过是浪费时间。”
“给公主下药之人也一直没有找到。”
沈雾扶额,“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去给这几位大人递个口信,让他们来王府一趟,正事要紧。”
“是,公主。”
……
翌日朝会,又是一起腥风血雨。
沈雾雷霆手段,说送张万全回家便一点没留情,他这些年冒认下属功绩,尸位素餐,收钱办案的事全都被沈雾派系的言官捅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饶是张万全年轻时功绩再多,也不能从轻发落。
沈括搭在膝上的手默默发抖,让他亲手革职一个亲皇党的官员,他实在下不去手。
就在这时,一名言官大步出列,高声道:“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沈雾眉头一皱,那言官是容复提拔上来的。
她缓缓抬眸朝容复看去。
沈括长吁一口气:“说。”
“微臣要参明威将军孔乔盛违背军纪,私吞军饷,包庇下属牵涉兜售朝廷禁物!罪证皆在!请陛下严惩!”
沈雾坐直了身子,犀利的眼神扫向身后武官班中的明威将军孔乔盛。
孔乔盛一身正气,他大步出列,声如洪钟:“陛下!微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未干过之事不怕查!”
孔乔盛是最早跟着沈雾的将军之一,他为人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沈雾相信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但她也知道,孔乔盛这人有个毛病——对夫人及岳丈一家耳根极软。
果不其然,锦衣卫将犯事将士带上大殿,孔乔盛一看便傻眼了。
眼前私吞军饷,兜售朝廷禁物的士兵,正是孔乔盛的小舅子。
小舅子不停冲孔乔盛求助:“姐夫!姐夫救救我呀姐夫!我再也不敢了!”
“你你你!你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孔乔盛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美髯直发抖。
言官说道:“孔乔盛利用职务之便,提携家人,有结党营私之嫌,此人又私吞军饷兜售朝廷禁物,请陛下依律严惩!”
沈括挺直了背脊,拖长语调开始拿乔。
“明威将军,可是长公主提拔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言官:“陛下,长公主清缴禁物,曾说过沾染之人全部斩首,孔乔盛虽非亲手经营,但也是包庇之罪!”
沈雾脸色难看,这时容复开了口:“不如先将人下狱,待内阁商讨后再定论。”
朝会结束后,沈雾阴恻恻看着容复的身影消失在殿中。
孔乔盛被锦衣卫押着,经过沈雾身旁羞愧难当:“公主,微臣,微臣愧对公主!”
“你是该长长记性,否则迟早被你那夫人害死。”
沈雾冷冷看着孔乔盛被押了出去。
她大步走向内宫。
孔乔盛耳根子软,但他杀敌无数骁勇忠诚,绝不能因为这么点事白白冤死。
沈雾知道容复想要什么,互相拿捏着对方的软肋,无非是谈判而已。
沈雾来到容复的住处,摸了个空,她一脸不悦地拉来一个太监问:“容复呢?”
“公主!督主、督主应该是去清风殿了。”
这个殿沈雾从未听过,“殿里住的谁?”
“住的是十二公主。”
“去抬个轿子来,本宫不认路。”
太监没一会儿便抬来一顶轿子,沈雾坐上往清风殿去。
谁知半路经过御花园,一道刻薄的声音吸引了沈雾的注意。
“容督主和皇妹怎么如此熟稔啊?督主还会替皇妹出头,你们二人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十公主慎言。”
容复满是冷意的声音响起,沈雾抬手叫停了抬轿的太监。
她走下轿子,寻着声音走进御花园,很快看见了容复的身影,背着她站着,他身后还有个身形娇小的姑娘,一袭青衣弱柳扶风。
二人对面是个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女子。
十公主哼笑声说:“怎么?被本公主说中了吧?沈楚楚,亏你还是公主,和个太监对食你丢不丢脸啊!唔!”
她话音刚落,便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脸,嘴巴被堵在宽大的手掌后,再说不出一句话。
容复的力气大得出奇,十公主只觉得脸颊奇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容复居高临下看着她,清冽的嗓音如寒风刮过,“十公主若是再传谣污蔑,本督只能请公主去一趟东厂,学一学该如何说话了。”
十公主吓得抖似筛糠,容复身后的姑娘站了出来,手搭在他腕上,温声道:
“容复,罢了,十姐不是故意的,放过她吧。”
沈楚楚说完,容复才松开钳制十公主的手。
十公主后退两步,嚎啕大哭,越过容复便往前跑。
容复面无表情,眼底却藏着嫌弃之色,抽出绢帕擦拭着手心。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皇姐!皇姐你来了!皇姐你要替我做主啊!”
容复身子一怔。
熟悉的懒散声线幽幽传来:“容督主好大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