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大刀阔斧来到乾清宫外,守门的锦衣卫躬身作揖,替她推开了殿门。
陈旺抹着汗从偏门小跑进去禀报。
可惜还是比沈雾慢了一点,大殿中央站着几位官员,其中一人正激情满怀道:“陛下决策臣以为非常好!反倒是公主杞人忧天,全国各地考生共用一个卷面的政策,已经实行了成百上千年,历朝历代无数能人脱颖而出,有什么弊端!”
“说的是,公主这时想改革,不说陛下难做,又该怎样和天下考生解释?”
“请陛下恕臣直言!公主管的实在太多!陛下不能再放任了——”那人深深作揖,一副要为沈括肝脑涂地的模样。
其余几个官员跟他都是一伙儿的,可他话都放了,这些人却不应声。
他气急败坏的抬起头瞪身边的人,却见他表情惶恐,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身后看。
周大人一回头,嗓子里仿佛糊了一口痰,卡的他头晕目眩。
沈雾笑吟吟道:“呦,本宫来的不巧了。”
“周大人继续啊,别见了本宫都成了锯嘴葫芦。”
周大人软绵绵的摔坐在了地上,其余几人也瑟瑟发抖的跪下,直说:“公主恕罪。”
沈括站起身,冲她作揖,“见过皇姐。”
沈雾拂了拂衣袖,陈旺给她搬了把太师椅来,沈雾坐在玉阶下,气势却远超座上还年轻稚嫩的帝王。
“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沈括坐了下来,看沈雾的目光晦暗难明,他微微一笑道:“皇姐,你就别再吓周大人他们了。周大人,你们先退下吧,朕与皇姐要单独说几句话。”
“是、是!是!”
“慢着。”
周大人膝盖都离地了,沈雾这一句他砰的一声又跪了回去。
沈雾手抵着下颚,微笑道:“出去跪台阶下头,抽自己,本宫什么时候出这个门,你什么时候停。”
“陈旺,你去盯着,但凡他要是偷懒,缺的巴掌就你替他补。”
“奴才遵旨。”
人退下后,殿门也合了起来,殿内只剩他们姐弟两人,沈括无奈的倒了杯茶,起身走下石阶递给沈雾。
“皇姐,周平他虽然性子直,说话难听了些,但也是个忠臣能士。我还打算让他在殿选那日帮朕出题打分,还请皇姐高抬贵手……”
沈雾抬眸看着他,一点点推远了他手里的茶盏。
沈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维持不住,不过他也习惯了,沈雾性格一向阴晴不定。
“皇姐不想喝茶就不喝了。”
“你找本宫来做什么?”
“……我听说皇姐和驸马吵架了,还想把驸马的母亲逐出王府?”
“怎么?本宫逐不得?”
“自然不是。”沈括道:“叶氏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的确是太过分了!以前是皇姐让着他们,朕不好说什么,既然皇姐不想忍了,朕可以替皇姐动手。”
“哦?”沈雾来了兴趣,挑眉道:“你想怎么动手?”
“叶氏出言不逊,不如用铁汁封了她的嗓子,让她一辈子开不了口。”
沈雾哂笑了声,她以前一直认为沈括是个绵羊,她错了,这人是只彻头彻尾的狼。
他唤自己进宫必定是叶回跟他告了状,沈括故意说要严惩叶氏,只要自己松口,叶氏越惨,叶回就越恨她,百姓也会对她这些手腕感到恐惧和害怕,叶氏毕竟是她的婆母,即便是公主,虐杀人也是违背律法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沈雾当政后这句话就不再是空话。
“你过来。”
沈雾招狗似的冲沈括招手,沈括眼底闪过一丝屈辱,又兴奋的凑了过去,“皇姐,要不要我现在就——”
啪——
沈诏脸上多了个鲜明的巴掌印,沈雾站起身,“皇帝,谁教的你这些酷刑手段?是陈旺?还是其他什么人?”
“皇姐……朕……”
“本宫让你做仁君,你他妈全忘了!”
沈雾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才满意的甩了甩手。
这回对称了。
沈诏牙都快咬碎了,面上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姐息怒,朕不敢忘了皇姐的教诲,只是那叶氏欺人太甚……”
“本宫府里的人,本宫自有处置,不劳你费心。皇帝,你的手什么时候长到能伸进本宫的府里了?”
“朕不敢!”
“不敢就好。你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弟弟。沈括,别让我失望。”
沈雾重重拍了拍沈括的肩,黑曜石般的桃花眸中满是审视和警告。
沈括喉结滑动,低低道:“是,皇姐。”
“还有何事?”
“皇姐方才都听到了。皇姐要改革今年的科考,朝廷官员和地方举子,反对的很多,燕京还有举子在礼部门前静坐。”
“你想说什么?”
“皇姐,科考制度历代传下来,从没改过的时候。世族子弟,监员,他们那里皇姐打算怎么解释?”
沈雾微微一笑,“你不想本宫改革?”
沈括愣住了,沈雾竟然没有发火,他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就听你的,还按照之前的制度考。没事了?”
“……嗯。”
沈雾起身扬长而去,独留沈括在原地双目失神。
半晌后,陈旺从殿外跑了进来,他看着皇帝脸上的掌印,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陛下,今日长公主,是从午门正门进来的……”
“什、么?!”
沈括蓦地回神,手掌用力攥紧。
他拾级回到高位上,喉中溢出低吼,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都甩了出去。
“再这样下去,朕这位子就让给她来坐好了!”
陈旺伏在地上,“陛下,长公主权势滔天,若说眼下谁还能与她抗衡,就只有……那一位了。”
“女子弄权,宦官当道,朕这皇帝做的可真憋屈。”
沈括瘫在龙椅上,捂着眼睛苦笑连连,他眼神闪烁着晦暗的光,坐起身子说道:
“连夜传朕旨意,让容复立即回京!”
翌日早朝,沈雾换上朝服站在了武官前列。
她在先帝去世前被封为镇国长公主,授从二品镇国将军,虽然现在不再带兵,但她在武官之中极有威望。
沈括还没来,沈雾先站的不耐烦了。
“来人给本宫拿个椅子来。”
一旁的太监赶紧取了来,沈雾坐下后,文官队列中响起轻微的哗然声,除却皇帝刚登基那年沈雾垂帘听政,她已有三年不曾这样嚣张在朝堂上落座了。
相反的,武官都兴奋起来,站在前列的年轻人凑上前道:“公主,您终于想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小皇帝了?!”
“您想通就太好了!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从您不管朝政以后,老是跟您对着干,我们早看他不顺眼了!”
朝中武将打底都三十好几了,刚十八的沈括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小屁孩。
这小屁孩不但不听长辈的话,还想重文抑武,克扣军饷,要不是有沈雾压着,这群人早就要‘造反’了。
沈雾笑骂年轻人:“少贫,上回吃蛮夷败仗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好歹也是我麾下出来的,这都四年多了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年轻人挠了挠头,“那群人、狡猾,我一不小心就、就中计了,幸好没造成太大损失,否则崔胜真是没脸见您了。”
崔胜是沈雾一手带起来的将军,今年才二十多,使得一手双刀,是难得的将才。
这憨憨一心忠她,料想上一世没落什么好结果,沈雾笑容带着伤感。
陈旺的声音从侧方想起,崔胜低声道:“公主放心,属下定不让他好过。”
沈雾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经回了位子,离沈雾有好几个人远。
沈括坐到龙椅上,扫视一圈后,对上也坐着的沈雾,脸色唰的一下铁青,他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掩盖怒火。
“众卿平身。”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文官陆续出来了几个,沈雾支着下巴听着,无非是这里雨下的多了,那里少了芝麻大点的事,没有大案子。
直到叶回出列,朗声道:“请陛下续行往年的科考制度,取消南北分考,地方名额改革!”
沈雾挑了挑眉,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玩味的神色。
沈括瞥了眼沈雾,咳嗽了声,“诸位大人怎么看?”
“陛下,科考改革乃是大事,不可随意说改就改,眼看就是秋闱了,此时更改如何服众!”
“臣附议。”
“陛下,不能改啊!”
沈括犹豫的看向沈雾,“长公主,这……”
“陛下!臣有话说!”
“崔胜……”沈括眼神一闪,这莽夫他知道,此时站出来必定是帮沈雾说话的。
崔胜:“陛下,臣就是从北方来,臣武举入仕,见识过考场那帮考官都是什么德行!听说是南方的人,燕京世族的旁系,便多有照顾,甚至给南边考生的入选名额,都是北方的两倍,试问如何公平!”
“你胡说!你敢质疑大庆吏治!”
“要不然你把你儿子科考的卷面拿出来,再评评看?”
“你……你……”
“你们这些附和的人,都是弊政的受益者!陛下,臣提请改革科举!”
顿时又冒出许多人,请沈括改革,文官队伍里以叶回为首,不甘示弱,两队人吵得不可开交。
沈雾揉着颞颥,忍无可忍气沉丹田:“都给本宫住嘴!”
金銮殿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雾站起身,看向皇帝:“皇帝执意要继续以往的科考制度?”
“朕……”
“好,那本宫就如陛下所愿。”沈雾根本不给沈括改口的机会,她转身看向百官,“本宫是摄政公主,但皇命难违,尔等也不要再说了。不过皇帝,既然有说吏治不清,不能不给个交代……”
沈括起身,“朕立即让都察院派人一一清查。”
沈雾慢悠悠点了点头。
“退朝——”
崔胜追出金銮殿,“公主!公主为何要同意,这、这科举这……”
沈雾转过身,“小崔子,听本宫的,这些文政弯弯绕绕,咱们就别想了,想不懂的昂,玩你的双刀去吧。”
她呼噜呼噜崔胜的毛,像打发小动物似的,崔胜憋得黑脸涨红,追在沈雾身后。
“公主,怎么回事啊公主,您就教教属下呗——”
“公主——”
沈雾捂着耳朵往前走,被烦得不行,干脆一个急刹车打算现在就把崔胜踹飞,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冲前方作揖。
“千岁爷。”
沈雾神情一怔,不待她回头,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嗓音:“长公主,别来无恙。”
沈雾缓缓转身,磨牙切齿气急反笑。
容、复。
死太监!
长廊下的男子一身赤色飞鱼服,身姿挺拔,肩宽腰窄,脸庞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深邃锐利,琥珀色的瞳孔透着暗沉偏执的光,像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沈雾眯着眸,脑中想起他背着光一步步走向自己,掐着她的下巴偏执又凶狠的说:
“想要报仇,用你自己来换。”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死太监竟然一直对她抱着这种心思!
沈雾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叱道:“谁允许你回来的?父皇冥诞未过,你不在旁守灵,该当何罪。九、千、岁。”
容复闲庭信步朝她走来。
“陛下说朝堂有要事,所以臣回宫了。”
他长得高,腿也长,三两步就走到了沈雾面前,隔开了她和沈雾。
那双狭长的眼斜睨了一眼崔胜,崔胜顿时头皮一麻,仿佛被什么猛兽咬住了喉管,紧张到动弹不得。
容复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好脾气似的说:“崔将军,虽然你与公主交好,可在宫内君是君,臣是臣。”
他一只手压在崔胜肩头,却好像有千钧重,崔胜只觉得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是,微臣知错。”
那道力气散去后,崔胜瞬间跳出两三米远,“公主!微臣先走了!”
容复离沈雾很近,近到沈雾一呼吸就是容复身上的檀香气,太监都爱熏香,为的是掩盖净身后难免泄出的气味。
可这死太监又没断根,明明杀人如麻,还特爱带着个佛珠熏檀香招摇过市,沈雾撇了撇嘴。
“喂。”沈雾抬起头,手指点在他胸前,“你吓到本宫的朋友了。”
容复绷紧了身子,被她点住的位子刹那间星火燎原,他喉结一滚,笑道:“微臣知错,所以公主要惩罚微臣吗?”
“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