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嗤笑一声:“这是本宫的王府,本宫说了算。可是容复,容家还不是你的呢。堂堂几代清流世家,会同意你认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容复,咱们两个究竟谁是一时兴起?”
容复沉默,他知道自己冲动了,但也不知为何偏偏对这孩子上了心。
他看着沈雾缓缓道:“我会盯着你,如果你对他不好或是不要他,我会把他接到身边。”
“那你就继续做梦吧。”
沈雾扬了扬下巴,“不送。”
容复最后看了眼小福宝,转身离开了。
二人神仙打架,流心在一旁不敢出声,等容复离开她才道:“公主,您不是说要考虑把小福宝送到菩提寺义学的事吗?”
“考虑什么,容复摆明了是要跟我抢人,我能叫他得逞?!”
流心无奈:“容督主入了内廷便无后了,奴婢看他对小福宝也挺好的,公主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难不成真要……”
“本宫先见到的小福宝,凭什么他喜欢了就给让给他?我王府养不起一个孩子?”
“可小公子……”
沈雾敛下眸说道:“本宫心里有数,没人比本宫的孩子更重要,我欠他的会千倍万倍的补偿。但这孩子既然撞到了我这里,我不能放着不管。你就当我是为那孩子积福吧,希望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而本宫还有补偿他的机会。”
沈雾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流心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
转眼三天过去,小福宝的身体已经好了,在王府的三天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不会挨打,不会饿肚子,不用睡在漏风的狗窝里,不用出去乞讨。
小福宝每天睡前都默默祈祷这样的生活能过得慢一点。
如果是梦,请别再让他醒过来。
这天,小福宝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
沈雾去上朝,流心姨姨出去忙了,临走前给了他一块大饼。
小福宝非常乖,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尤其是吃饭。
因为从小吃不饱,他对吃东西会表现出百分百的专注,发现这点的流心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个饼,等小福宝啃完她正好查完府里的内务,回来陪她。
小福宝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比他脸还大的饼子,一小口一小口认真的吃。
吃两口会停下来,把桌上落下的碎屑清空,吃噎了放下饼捧起茶盏喝一大口水,然后继续吃。
他一脸认真,乌黑的大眼睛眯起,眼底写满了幸福,仿佛这块饼是什么人间极品。
正在他心无旁骛进食的时候,殿外廊下传来对话声,由于房门关着,外头的人并不知小福宝在屋里,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
“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长得真好看啊,我觉得比咱们小公子还好看,怪不得公主那么喜欢。”
“再喜欢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公主一时兴起罢了。”
“说的也对,可那孩子到好几天了,公主一直没有送走的意思,不会是想一直养着吧?”
“不会吧……那孩子连话都不会说,连给小公子当伴读都不配,怎么会一直养着,说不定过两天就送走了。”
“这孩子真可怜。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这阵子在王府住的那么好,改日到了慈幼局,还能适应么。”
“那他还想如何?他能在这儿住几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难不成真以为自己能做公主的儿子吗?”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消失,小福宝坐在桌子上,仿佛静止了。
他眼睛微微泛红,不一会儿眼泪便无声的滑落下来。
小福宝将吃了一半的饼放在桌上,转身小心翼翼跳下凳子,哒哒跑进里屋,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待修
早朝,沈雾换上朝服站在了武官前列。
她在先帝去世前被封为镇国长公主,授从二品镇国将军,虽然现在不再带兵,但她在武官之中极有威望。
沈括还没来,沈雾先站的不耐烦了。
“来人给本宫拿个椅子来。”
一旁的太监赶紧取了来,沈雾坐下后,文官队列中响起轻微的哗然声,除却皇帝刚登基那年沈雾垂帘听政,她已有三年不曾这样嚣张在朝堂上落座了。
相反的,武官都兴奋起来,站在前列的年轻人凑上前道:“公主,您终于想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小皇帝了?!”
“您想通就太好了!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从您不管朝政以后,老是跟您对着干,我们早看他不顺眼了!”
朝中武将打底都三十好几了,刚十八的沈括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小屁孩。
这小屁孩不但不听长辈的话,还想重文抑武,克扣军饷,要不是有沈雾压着,这群人早就要‘造反’了。
沈雾笑骂年轻人:“少贫,上回吃蛮夷败仗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好歹也是我麾下出来的,这都四年多了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年轻人挠了挠头,“那群人、狡猾,我一不小心就、就中计了,幸好没造成太大损失,否则崔胜真是没脸见您了。”
崔胜是沈雾一手带起来的将军,今年才二十多,使得一手双刀,是难得的将才。
这憨憨一心忠她,料想上一世没落什么好结果,沈雾笑容带着伤感。
陈旺的声音从侧方想起,崔胜低声道:“公主放心,属下定不让他好过。”
沈雾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经回了位子,离沈雾有好几个人远。
沈括坐到龙椅上,扫视一圈后,对上也坐着的沈雾,脸色唰的一下铁青,他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掩盖怒火。
“众卿平身。”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文官陆续出来了几个,沈雾支着下巴听着,无非是这里雨下的多了,那里少了芝麻大点的事,没有大案子。
直到叶回出列,朗声道:“请陛下续行往年的科考制度,取消南北分考,地方名额改革!”
沈雾挑了挑眉,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玩味的神色。
沈括瞥了眼沈雾,咳嗽了声,“诸位大人怎么看?”
“陛下,科考改革乃是大事,不可随意说改就改,眼看就是秋闱了,此时更改如何服众!”
“臣附议。”
“陛下,不能改啊!”
沈括犹豫的看向沈雾,“长公主,这……”
“陛下!臣有话说!”
“崔胜……”沈括眼神一闪,这莽夫他知道,此时站出来必定是帮沈雾说话的。
崔胜:“陛下,臣就是从北方来,臣武举入仕,见识过考场那帮考官都是什么德行!听说是南方的人,燕京世族的旁系,便多有照顾,甚至给南边考生的入选名额,都是北方的两倍,试问如何公平!”
“你胡说!你敢质疑大庆吏治!”
“要不然你把你儿子科考的卷面拿出来,再评评看?”
“你……你……”
“你们这些附和的人,都是弊政的受益者!陛下,臣提请改革科举!”
顿时又冒出许多人,请沈括改革,文官队伍里以叶回为首,不甘示弱,两队人吵得不可开交。
沈雾揉着颞颥,忍无可忍气沉丹田:“都给本宫住嘴!”
金銮殿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雾站起身,看向皇帝:“皇帝执意要继续以往的科考制度?”
“朕……”
“好,那本宫就如陛下所愿。”沈雾根本不给沈括改口的机会,她转身看向百官,“本宫是摄政公主,但皇命难违,尔等也不要再说了。不过皇帝,既然有说吏治不清,不能不给个交代……”
沈括起身,“朕立即让都察院派人一一清查。”
沈雾慢悠悠点了点头。
“退朝——”
崔胜追出金銮殿,“公主!公主为何要同意,这、这科举这……”
沈雾转过身,“小崔子,听本宫的,这些文政弯弯绕绕,咱们就别想了,想不懂的昂,玩你的双刀去吧。”
她呼噜呼噜崔胜的毛,像打发小动物似的,崔胜憋得黑脸涨红,追在沈雾身后。
“公主,怎么回事啊公主,您就教教属下呗——”
“公主——”
沈雾捂着耳朵往前走,被烦得不行,干脆一个急刹车打算现在就把崔胜踹飞,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冲前方作揖。
“千岁爷。”
沈雾神情一怔,不待她回头,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嗓音:“长公主,别来无恙。”
沈雾缓缓转身,磨牙切齿气急反笑。
容、复。
死太监!
长廊下的男子一身赤色飞鱼服,身姿挺拔,肩宽腰窄,脸庞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深邃锐利,琥珀色的瞳孔透着暗沉偏执的光,像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沈雾眯着眸,脑中想起他背着光一步步走向自己,掐着她的下巴偏执又凶狠的说:
“想要报仇,用你自己来换。”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死太监竟然一直对她抱着这种心思!
沈雾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叱道:“谁允许你回来的?父皇冥诞未过,你不在旁守灵,该当何罪。九、千、岁。”
容复闲庭信步朝她走来。
“陛下说朝堂有要事,所以臣回宫了。”
他长得高,腿也长,三两步就走到了沈雾面前,隔开了她和沈雾。
那双狭长的眼斜睨了一眼崔胜,崔胜顿时头皮一麻,仿佛被什么猛兽咬住了喉管,紧张到动弹不得。
容复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好脾气似的说:“崔将军,虽然你与公主交好,可在宫内君是君,臣是臣。”
他一只手压在崔胜肩头,却好像有千钧重,崔胜只觉得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是,微臣知错。”
那道力气散去后,崔胜瞬间跳出两三米远,“公主!微臣先走了!”
容复离沈雾很近,近到沈雾一呼吸就是容复身上的檀香气,太监都爱熏香,为的是掩盖净身后难免泄出的气味。
可这死太监又没断根,明明杀人如麻,还特爱带着个佛珠熏檀香招摇过市,沈雾撇了撇嘴。
“喂。”沈雾抬起头,手指点在他胸前,“你吓到本宫的朋友了。”
容复绷紧了身子,被她点住的位子刹那间星火燎原,他喉结一滚,笑道:“微臣知错,所以公主要惩罚微臣吗?”
“惩罚……”
沈雾抱臂冷笑了声,她前世为了起复,和这死太监纠缠了好几年,深知他的尿性,都说太监容易变态,假太监也是。
惩罚他和奖励他没什么区别。
虽然上辈子这人也算帮了自己,但被他拿捏那几年沈雾羞于回忆。
这辈子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自然也不会再跟他有什么交集。
“给本宫滚远点。”
沈雾与他擦肩而过,容复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垂在身侧的手反复攥握,像是在抓取什么东西。
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倒映着沈雾的背影,像是锁定了猎物的头狼。
沈括在宫内来回踱步,早朝上的事令他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
他冲殿外吼道:“容复人呢!”
陈旺跑了进来,“陛下,督主回来了——”
容复闲庭信步走进殿中,俯身作揖懒散道:“微臣见过陛下。”
“你终于回来了!”沈括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即把科举改革案的奏疏交给容复。
容复位居司礼监掌印,有批红之权,连内阁首辅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沈括登基时只有十三岁,东元帝钦点沈雾为摄政长公主,容复为司礼监掌印,为他辅佐朝政。
对于沈括而言,容复和沈雾一样,都是阻碍他掌权的拦路石,但容复好一点,毕竟他只是太监,翻不起大风浪。
容复和沈雾互不对付,沈括暗中更信任容复,遇到拿不准的事都会寻求他的帮助。
“怎么样?你觉得这改革朕到底要不要同意?今日早朝皇姐放话,说都听朕的,可是朕……”
“陛下不该与长公主唱反调。”
容复放下奏疏,慢条斯理道:“长公主摄政多年,不会在这种事上拿错主意。”
“朕本想以她的性子,惹急了肯定不听朕的,执意实行。这样不管后面是好是坏,朕都能摘出去。可她突然……朕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她昨日还从午门正门进宫……”
沈诏咬牙切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觉察到容复眼里闪过零星的笑意和深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