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州的天色暗得很快,苏福儿和阿娘领完救济粥后就忙着回到自己的地方,毕竟现在聚在笃州城下的难民越来越多,就怕会出什么乱子。
娘俩刚喝完,正准备偷偷拿出些糕点继续填肚子时,身边刚来的一家居然吵闹起来。
女人一把夺过小女孩手里的稀粥,不顾小女孩委屈的哭声直接把碗喂到自己怀里的男孩嘴里。
和那小男孩胖胖的身体对比,小女孩则像根早已枯萎干死的草,眼里对那碗本该是自己的粥满是渴望。
而小男孩则是得意扬扬地咂巴着嘴,甚至喝完后还把碗给干干净净舔了一遍才丢到小女孩跟前。
小女孩捡起碗,企图在里面找点没被舔干净的地方,哽咽声却是如何都止不住。
“哭什么哭,你个丧门星,弟弟还小要先让着弟弟懂不懂?”
女人厌烦地骂道,还朝着小姑娘踹了一脚。
“滚滚滚!别在这要死要活的,要哭死一边哭去!”
小女孩只得委屈地抱着身体朝远处走去。
“唉,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不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么。”
福儿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拍了拍一边的苏福儿,不再去看那家子人无赖的模样。
“娘,我起身去解个手嘞。”
苏福儿爬了起来,朝着小女孩离开的方向走去。
福儿娘抬了抬手,终究是没有阻拦自家孩子。
唉,福儿这丫头心地好,但是还是太小,不懂人心难测。
不过一想到那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福儿娘也微微动了些恻隐之心。
“呜呜呜呜......”小女孩蹲坐在无人的角落,刀削一般的肩胛在火光的映照下一明一暗相互交替着。
“你哭什么嘞?”
苏福儿走上前蹲下,一脸好奇的问道。
女孩抬起头来,警惕的看着她,并没有理她。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猜一只手,猜对了有好东西嘞!”
苏福儿递过两个握起的拳头。
对面的小女孩当听到好东西后明显眼睛一亮,试探着碰了碰苏福儿的右手。
“嗯......不玩这个,咱们换个游戏,你猜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苏福儿连忙改变说辞,收回了右手,然后举着左手递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好奇地端详了一番,但还是摇了摇头。
“哎呀,不管了,喏,拿好,这是给你的,自己一个人吃啊!”
苏福儿一拍脑袋,直接照顾小女孩的手,把掌心里的东西拍到小女孩手里,然后迅速爬起身离开。
没反应过来的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居然是一块糖。
这东西,只有在小时候去有钱亲戚家吃酒席的时候,她有幸在新娘裙子底下捡到过。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吃糖,足以让她的舌尖一辈子都记得这美妙的滋味。
小女孩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糖块,不小的一块,晶莹剔透的,里面还有着几片黄莹莹的桂花。
像极了一颗宝石。
她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一瞬间,这滋味瞬间刷新了记忆里那块糖的滋味。
小女孩强忍着想把糖果整块放入口中的冲动,看着它陷入了沉思。
终于,她才像反应过来一般,攥紧糖果,一口气跑到了自己家人身边。
旁边刚回来不久的苏福儿正惊讶于这小女孩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时,下一秒她就看到了让她心脏猛然一缩的一幕。
小女孩献宝似的将糖举过头顶,递给了自己的娘,与此同时,那个小女孩缓缓举起了另一只手,指向了旁边的苏福儿。
“是那个姐姐给我的!”
苏福儿刚刚还有些雀跃的心此刻却像是被泼了泔水一般的冷寂狼狈。
“丫头,要知道,善良是个美德,但是无脑的善良只会是助纣为虐。”
脑海里,爹的一句话再次从记忆中跳了出来,像之前一般在她心里烙下不可磨灭的教训。
福儿娘则将苏福儿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那群人投过来的饿狼一般的目光,并用自己的眼神逼退了这些人跃跃欲试的内心。
这一夜,隔壁小儿一直不停地哭闹着还要吃糖。
他们一家也不哄,就是每当周围被吵醒的人投过来责怪时,装作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苏福儿一家。
有时还会假借训斥孩子之意指桑骂槐给别人听。
而那些本该朝她儿子挥过去的巴掌,却快准狠地甩到了小女孩脸上,响亮又讽刺。
有时这家人还会轮流起身,装作解手时不时‘不经意’地路过苏福儿娘俩。
甚至最可怕的一次,苏福儿感觉自己的袖子似乎被扯动了几下哦,根本不敢睡去的苏福儿立刻警惕地转过头。
却是那个瘦小的小女孩正借着身形的优势,匍匐在地上,借着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
被抓包时,她的手才刚伸进苏福儿的袖口,就这么被逼停在空中。
小女孩一脸尴尬地看着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又装作天真娇憨的样子,挣着眼睛假装无辜的说道:
“我看姐姐你没盖好,怕你着凉,给你盖盖。”
苏福儿没有说话,而是躲在自家娘身后,而醒来的福儿娘一看到这场面就立刻爬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喊:
“这谁家的孩子!可是没人管嘞!小小年纪不得了了!来偷东西来了!”
福儿娘本就是个嗓门大的人,加上这几天的休养中气十足,一嗓子过去整个城墙脚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最害怕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害怕有人手脚不干净嘛!
现在家家户户手里的最后一点东西哪个不是最后点救命稻草,要是真被偷了那还得了。
于是这一嗓子下去,好些人都爬了起来,顺着声音的源头福儿娘看过来,再顺着她手的指向看到了尴尬的杵在原地的小女孩。
眼见闹大了,那周边的官兵和看守也要围过来了,小女孩的娘连忙跑过来狠狠拽着小女孩头发将她拖了回去。
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女人边打还边解释道。
“死丫头,睡觉不安分到处乱滚,这下好了吧?被人当小偷了!我打死你个丧门星!”
眼见小女孩的痛呼声渐渐微弱,苏福儿攥紧了拳头,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喂!那边几个?干什么呢!”
一边的护卫举着长棍走来,指着他们一家呵斥道。
他们这才停下动作,而小女孩才像是终于呼吸到空气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娘,咱们睡吧。”
苏福儿往旁边挪了挪,周边几家也是,大家都对这伙人起了防范之心。
隐约中,苏福儿察觉到那家人中有双不善的眼睛正瞪着她。
她假装睡着虚掩起了眼睛,透过缝隙,她这才察觉到目光的来源,一个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头且说过话的人。
好像是那个小女孩的父亲,正在恶狠狠地盯着她们娘俩。
苏福儿知道自己闯了祸,恨不得爬起来给自己一巴掌!